身边苟且的矽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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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制晚报蒲晓旭

编辑

网易新闻洪煜

矽肺病作为最常见的尘肺病，当前并无治愈方法，只能靠吸氧输液等方式缓解并发症状。矽肺患者苟且度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医院始建于年，曾为风光一时的大国企东医院，随着萤石资源枯竭，年东莹宣告破产，留下位患有矽肺病的矿工，医院医院。十五年过去，矽肺病人相继离世，医院仅剩36位常住病人。

挂在医院门口的白色牌匾已经破败，露出内部潮湿发黑的木材。青苔爬上墙壁，一片萧条。由于病人逐年减少，医院经营状况并不乐观，多年来入不敷出，使得医院随时面临倒闭危机。

78岁的矽肺患者舒福章在医院住了三十年，是这里住院最久的病人。舒福章20岁下矿，做了五年井工，49岁时住进了医院。因地势偏僻，医疗条件也落后，十几年来，除了原单位的矽肺病人外，几乎没人来这看病。

一本残破的笔记本上，舒福章记录下过去三十年间陆续离世的位工友的名录。这个本子对他而言就是阎王簿，如果有第个名字的话就是他自己。年10月16日，78岁的舒福章因病情加重，医院抢救，三天后不幸离世。

医院一片死寂。85岁的林子明曾是东莹公司的风钻工，他回忆，打钻时总在一个湿口罩外套上两个干口罩，可不到一小时，口鼻就全黑了。后来因为多名工友在矿上放炮时被炸身亡和残疾，他吓得逃回了家中。以为躲过了灾难的林子明，后来被查出矽肺。医院的矽肺患者几乎都与他有着相似的患病经历。有关资料显示，矽肺是中国最流行的职业病，全国受此影响的工人约有六百万人，广泛分布于金矿、煤矿或石材加工厂等厂矿。

78岁的矽肺患者胡虎生正在病房吸氧，他在上世纪60年代即被确诊为三期矽肺。如今，不论是醒是睡，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离不开氧气罐。医院氧气至少70元一罐，医院则不需收费，胡虎生已经9年没离开过这里了。

许多长期住院的病人，把病房当成家。一位矽肺患者在墙上挂满了生活用品，若不是一旁的氧气瓶，很难想象这是一间病房。

87岁的蒋荣华是医院最年长的患者，也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他不仅有二级矽肺，还有冠心病和胃病。因为病人不多，医院每人都有一个单间，因此许多家属也搬了进来。医院为家，将在这里度过人生最后的日子。

几位患者凑在一起抽烟，为了防止这些老年的矽肺患者因戒烟出现戒断综合症，医院并不禁止患者抽烟。

李金川，医院副院长，年近70的他，医院工作了快50年，50年间李金川和他的同事们，先后送走了七百多名病人。李金川在档案室整理材料，他身后两侧的架子上，存放着约四千多份病人的档案。在李金医院存在的唯一任务，就是送这三十多名矽肺病人最后一程。

傍晚，医院的几位医护人员在偌大的餐厅吃饭，格外冷清。医院曾有上百位医护人员和多张床位，而如今，除了两位院长，医院仅有三名退休返聘的医生。李金川说：“现在还有三十几个病人，如果只有十几个了，那工资都发不出来了，那大家肯定都待不住了。”

护士站，两位护士正在整理病案资料。在医院改制之初，还曾招来过一些医学院的大学生，都因待遇不好待两三年就走了。医院的薪资均稍低于当地同种岗位。

上个世纪60年代的医院曾十分阔绰，护士长徐雪囡说：“上一代女青年都以嫁给东莹公司的工人为耀，就像现在嫁土豪一样。”当时的东莹职工看病实行全额报销，只需空手去，连挂号费都不用付。院长傅江华回忆，“他们很威风，我们都叫他们矽肺老爷。”企业对矽肺病极少宣传，没人知道得这个病的严重性。医院破败，矽肺老爷们也痛苦地走到了生命的最后。

医院已多年未添置新设备，一台用于胸透的X光机已使用了30年，期间无数体检者的胸部与仪器面板发生摩擦，上面已磨出了明显的胸部轮廓，仿佛一圈圈年轮，见证着时空久远。由于资金匮乏，医院只能对仪器反复修理，以维持其正常运转。

医院的手术室已废弃多年，如今被锁在茂密的树丛和荒草中，无法行走。院长傅江华深感忧虑：患者中最小的73岁，而最长者已87岁。过去两三年里，常住患者数量骤减了约40%。对以医保支付为营收的医院来说，恐怕难以支撑到病人全部离世的那天。

医院护士站的患者分布表，慢慢空了一半。院长傅江华介绍，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期，矿厂一直沿用“风钻干打炮眼”，打钻的时候全是白灰，谁也看不清谁，那个年代没有劳动保护，很快工人们便得了矽肺病。后来东莹公司改用湿式打眼法，降低了粉尘对工人的伤害。

作为县内指定的尘肺病检测机构，医院偶尔会有成群的年轻人进出，都是前来体检的附近厂矿的工人。这些年轻人大多都因采矿石，患了不同程度的尘肺病，每当见到他们，李金川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医院里才会多些生面孔，平日再无病源。

医生患者相依为命赖以生存造就了医院独特的现象，不仅允许病人长期住院，也允许家属长期陪护，医院种菜、做饭。医院灶台上做饭。

刘终根的妻子叶女士介绍，她曾将发医院，结果病情稍事好转，医院就让他们出院。几经辗转，她将丈夫送至医院长期疗养，“现在哪都不去了，觉得这里挺好。”医院的一日医院的土灶上烧出来的，这对经济并不宽裕、需长期治疗的他们来说，也能减少一定的开支。

整体看，医院更像个养老院，里面全是高龄患者。中秋节当天，患者医院陪老人过节，这让独自住院的林子明显得有些羡慕。

患医院，让患者与患者、家属与家属之间形成了较为融洽的关系，在医院里时常能见到他们交流聊天的身影。家属的陪伴对于这个医院来说，多少增添了些人气。

每到周一，医院会对全院病人进行查房，了解病情。矿里的工会主席常到医院看望病危的工友。“那个时候三天两头有人死，跟我老伴一起来的，有个白白胖的小伙子，我们都叫他小胖子，他也是井工，咳得很厉害，人一点点瘦下去，到后来路都不会走了。很心痛，得了这个病死又死不了，治又治不好，只有等死，医院也没有办法，他也流眼泪，我也流眼泪。”

医生徐惠仙在晾晒患者家属拿给她的花生。医院里种些蔬菜瓜果，每到收获之后，就会主动地送给医生一些。

矽肺患者徐庆旗在去年7月自知大限将至，忙叫子女接自己回家。医生徐惠仙特意给他封了一个元的红包，并鼓励他康复后回来看看，“想让他高高兴兴回去，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死亡在这里已是寻常之事。为了方便病人和家属，医生徐惠仙连续五年在每个值班日都会清扫这条下山的路。

病源逐年减少，医院倒闭之后，最后一批矽肺病患者可能将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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