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黄)人琐事之五
挺进梅山
矿山矿山,矿和山总是联在一起的。大部分有用矿物大多藏匿在深山里,唯独六朝古都南京,它的地底下蕴藏着多种有用矿物,离城中心最近的有江东门外的石膏矿,郊外有铜矿、煤矿,而这座储量过亿吨的梅山铁矿离南京市区最繁华的新街口也就十三公里。梅山,既无梅树梅花,更无大山,周边有几座充其量算丘陵的小山,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当年飞机失事的岱山就在附近。据说,是矿区附近曾有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叫梅山村,因此得名。
从南京城出中华门,经安徳门往南,过铁心桥就到了西善桥,梅山铁矿就在西善桥。梅山铁矿一九六一年建矿,历经上马下马几次折腾,井下基建经由冶金部十三井、黄金公司、矿本部三家联手,到一九七零年初,主井、付井、运输大巷均已形成。我们进驻,十三井和黃金公司撤离。
一九六九年底至一九七零年元月上半月,南方地区遭强寒流袭击,丰山洞冰天雪地。俗话说,针尖大的眼,碗口大的风,我们芦蓆棚里寒风浩荡,屋里屋外温度一个样,放下夏布帐子让楠儿在床上嬉耍,以图暖和一点,我和公羽先生整理行装,我将一条在有色读书时妈妈做的棉裤拆了,拼接成一个披风,路上裹着她,就这样她还是给冻病了,出发时发着高烧。好在是坐大轮船,如果是坐汽车,可想而知,晕车大王爸爸小王妈妈一定会是自顾不暇,还不知由谁来照顾她。
大部队顶风冒雪向梅山进发,而我则是真正的“挺”进。儿子在肚子里已经八个多月了。车到西善桥一落地,公羽先生被叫去上班了,给新到人员发家具,他身体不好,照顾他做后勤工作。我将楠儿放在一个比我们先到几天的采矿技术员家里,就一头扎入进驻工作中去,将领出的家什堆放在一个水塘边,挺着个大肚子破冰取水,将其洗抹一番。人说男孩火气旺抗冻,可能是不停的干活吧,双手浸没在冰水中倒真不觉很冷。此时,先遣队在一个叫大庆砖瓦厂的地盘上已盖起了六幢四周砖墙、牛毛毡盖顶的简易平房,每个房间之间只有一人多高的隔墙,没有顶棚,我们随意拣了一间住进去,由于刚刚完工,地上、墙上湿漉漉的,第二天早上醒来,被子头上硬挷挷的,原来晚上呼出的气息已在被头结成了冰,我急忙找出夏布帐子掛上,总算解决了被头结冰的问题。妈妈啊,你真伟大,七个女儿您就给我一个人陪嫁了夏布帐子,而这帐子于我总能救急救难!
梅山铁矿建矿十年来没有太大进展,原因是铁矿石里含硫含磷量较高,硫、磷对生铁的质量是百害而无一益的。一九七零年后能快速发展,得益于上海市在离矿十多公里处建设一个生铁基地。生铁基地始建于一九六九年,位于江宁县三山矶旁。起初该单位叫厂,以纪念党的九大在六九年四月二十四日召开。炼铁厂就建造在扬子江畔,当年一期工程的两座大高炉由上海造船厂、冶金机械厂整体制造,一百多吨的庞然大物整体运输,通过长江逆流而上,上岸后,硬是靠最原始的办法,垫上滚木,汽车前面拉,两侧、后面靠人力推,到达指定地点一次吊装成功。当时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有一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纪录片《工人阶级创奇迹》,说的就是这段艰苦历程,记录了工人阶级克服困难、敢想敢干创造人间奇迹的壮丽篇章。
十五井在进驻梅山前,将公司一批老员工调往江西东乡、新余,在湖北黄陂、新洲等地招慕了一批复员退伍军人,原梅山铁矿为扩大生产也在苏北大丰、江都等地招了一批复退军人,职工队伍得到了补充和更新。十五井编制仍然维持在一千五百多人。一九七零年五月,冶金部一纸文件将十五井下放给梅山铁矿,成为梅山铁矿的第一大队(后更名为矿建处),这意味着我们结束了四海流浪,有了稳定的生活,更让人振奋的是梅山铁矿归属于厂,多年待嫁的“闺女”,终于找到了上海这个“婆家”。
一九七零年二月十九日傍晚七点三十分,医院顺利降生,由于他是十五井职工家属中第一个在南京出生的孩子,我曾以《宁一号》为名,写了篇小小说,被收入《梅山志》。医院还未迁到驻地,由黄金公司卫生站一妇产医生安排车子医院,走时匆忙,仅拎了一包早就收拾好的婴儿衣服,其他什么也没带。医院就进产房,我叫公羽先生随单位的车回家,一是楠儿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二是过了六点半就没有到西善桥的公交车了。公羽先生昏昏沉沉的走了。
医院乱哄哄的,我已上了产床,助产护士还背对着我与另一个护士聊天,产床前灯都没开,一片昏暗。这时我感觉我的羊水破了,急忙喊叫起来,护士这才慌慌张张打开产床前的灯,一边急着戴手套,一边直叫:“慢点!慢点!”这时候怎么慢得下来呦!她刚套上手套,孩子已头朝下出了产道,差点掉地上,幸好被护士一把托住!这位护士知道自己不对,便讨好地挤出点笑意:“恭喜你,生了个儿子!”
昏昏沉沉中,我被推进一个大房间,十三张床,床无虚席。我被安排在进门的第一个床,二月的风还是挺硬的,我成了这个病房门口挡风的墙。十三个产妇,少数的孩子刚出生,其他都在阵痛中呻呤,他们的老公在身边小声安慰着,忙这忙那,一派殷勤备至的样子。这时,我捂在被子里只觉得冷得要命,像小時候打摆子一样抖起来。这时候,幸好来了个年纪大一点的护士,我央求她能否给我一个热水袋之类的发热体,她挺好,用盐水瓶灌了瓶开水给我。哇,脚下有了热气,终于暖和了,这时候人困马乏,想睡了。可病房里阵阵呻呤声真叫烦人,闹得你根本无法入眠,睡不着就觉得饿了、渴了。从下午出家门到现在五、六个小时过去了,我滴水未进,饿能扛,渴受不了。周边没护士没熟人,我就将盐水瓶从脚底勾拉上来,也顾不上瓶中水有毒无毒,渴的问题解决了,睡意再也熬不住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喊:开饭了!一个工友推了一桶稀饭进得门来,别人的老公拿着碗去盛饭,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向工友要了满满一碗,稀饭不冷不热,我一囗气喝了个精光!整个房里二十几双眼睛象是见到了外星人,别人生产两三天了,老公还在扶上扶下,喂水喂饭,这位倒好,生完不到十小时,竟像弹弓一样弹起来了!我也管不了许多,倒头又睡。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公羽先生来了。医院,说明他起了个大早床。一进门,他背向着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晕车的模样都是气急败坏似的,几分钟过去了,一动也不动,我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悄悄说;“你转过脸来笑笑,不然,别人以为我偷人生的娃,老公不高兴呢。”他转身尴尬地笑了笑,也不问生了没有、什么时候生的、生了个啥?总之,他还在难受,比我这个生孩子的更难受!这就是我亲爱的公羽先生!
儿女双全让亲爱的公羽先生成熟许多,会体贴照顾人了。似乎觉得以往亏欠了我们母女,如今到了大城市边缘,买东西比在丰山洞方便很多,他放下书生架子和工人师傅一样,提篮小买:鸡蛋、老母鸡、大鲫鱼源源不断,一个月子坐下來,我像吃了发糕粉,充了气似的。
人说小孩一岁以后,母亲给予的抗体逐渐消失,孩子容易生病。儿子刚过一岁就真的常常生病,他一次高烧,医院看儿科。这是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医生,临了,我低眉细气的央求她;“医生,他几顿没吃东西了,能否开半斤糖票。”那时候糖可是紧俏物品。“开糖票?”她钢笔往桌上一甩,板着脸声色俱厉:“这是要吃糖的病吗?”好似我扒了她的祖坟一般,臊得我无地自容,咬碎牙往肚里吞。出得门来,医院走廊墙上有一张雷锋端着冲锋枪的宣传画,敏儿看到竟伤心的哭了,流出两行晶莹的眼泪。这之前,他再哭再嚎,不曾见过有泪,孩子似乎为母亲所受的屈辱真伤心了!
没过几个月,他又开始一阵阵的嚎哭,我以为他和楠儿一样得了绞肠沙的毛病。我医院,他此时趴在我肩膀上一阵阵的扭动着身躯,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急诊掛号的队伍很长,大家看到孩子这样,全让我们先掛。医生查看后立即给吊水,两个小时后他逐渐安静下来,美美的睡了一大觉,竟像没事人似的。医生说可能是肠套,幸亏送医及时。这肠套的毛病起初是异常疼痛的,若套成了疼痛就缓解一些。单位里有个推土机工,经过一次剧烈的肚子痛,以为是胃病,吃了些胃药,有缓解,尽管常有隐痛也没当回事,天天在推土机上颠簸,直到有一天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医院剖腹探查,才发现是肠套,医生把套着的一段小肠割下来,拽出套进的肠子竟长达六十多公分,大部分已经坏死。所以我内心祈祷,我儿千万别再犯这个肠套毛病!好在多年来,敏儿再也没出现过这肚子剧痛的现象。
一九七一年下半年,宿舍里自来水、煤气全通了,三顿饭可在自家做,我们有了真正的家庭生活。公羽先生有慢性肝炎的毛病,常常吃点垂盆草糖浆之类护肝,身体日益健硕。矿上的双职工家庭都是早出晚归,有了孩子的没有人能当甩手掌柜。公羽先生以负责家中一日三餐为主,他的家庭观念、家务水平、服务态度都有长足进步,特别在对孩子的教育方面,耐心、细心、有韬略,堪称梅山铁矿的模范爸爸。楠儿一直就读于矿上的职工子弟学校,这个中学教学水平一直不高,前两届高考本科录取率都为零。一九八五年他们打了个翻身仗,本科录取率达百分之三十左右,楠儿以高分考入清华大学,成为子弟中学毕业生中第一个考取清华大学的,这既是她自己的天份和努力,更是公羽先生的心血浇灌和爱的付出。
矿山队伍更新后,新工人朝气蓬勃,干劲大,冲劲足,加上矿和第一大队两级的一把手都是军代表,生产管理上科学性不强,给安全生产埋下了隐患。十五井几经转战,除了一批老矽肺病工友先后去逝,一线的工伤死亡事故只是在德兴铜矿时发生过一例。那是个松石工,湖南人,井下釆矿区刚放完炮,一行三人去现场撬松石,松石全数撬下,唯独两个漏斗之间的人行通道顶上,一块大石头摇摇欲坠,他们左撬右撬就是撬不下來,此时已到交接班时间。接班的工人迈过了人行道,下班的工人指指点点介绍了松石的情况,交接班就算完事了。下班的三个人往外走,这位湖南人走最后,前面两人从那块松石下过去了,只听闷声一响,两人猛回头,人行通道顶部那块上吨的大石头不偏不倚从湖南人头顶砸下,一丝声息都没留下,人已成了柿饼。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但凡重要一点或大一点的工程,都以会战的形式进行。一九七二年梅山铁矿开始了天溜井大会战,多对天溜井同时开工。天井用于上下釆区的运输和通风,溜井是矿石通道。釆矿区象楼房一样,六十米一层。一天,三个风钻工登上一个溜井的罐笼,这口溜井向上已掘进四十多米了,再打几炮就可以和上一层采矿区贯通。罐笼由设在上一作业层的小卷扬机控制,上升、下降丶暂停等动作都有约定的电铃信号,而且卷扬机操作工根据日常进度在钢丝绳上做记号,做到双保险。这天三位工人带的钢钎超长,超罐笼出顶蓬许多,他们忽略了这个因素,没有及早打暂停铃。钢釺已顶在了岩顶,卷扬机操作工不知情,继续往上拉,结果钢丝绳崩断了,连人带罐从40多米高空坠落,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永远定格在这青春年华,悲哉!壮哉!也有一些事故实在意外,甚至莫名其妙:一个工人正要进罐笼,罐笼与登笼平台对接的摇台突然弹起,他从这个缝隙中堕入三百多米的井下;另一个是站在罐笼顶上协助装钢轨等材料,也从缝隙中掉了下去……,一段时间真叫事故频发,军代表们所在部队的司令员,气急败坏,召开全矿干部大会,把几个军代表臭骂一通。
我工作中倒也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但怕见死人。一天深夜,风雨交加,有人敲门来叫公羽,让他去后勤仓库开门拿床单,说又有人摔下井去了。要床单?!这人肯定碎了,我想象着惨景,害怕得不敢动弹,紧紧抱住儿子,眼盯着熟睡的女儿,大气也不敢吐,直到公羽回到家才敢挪窝。第二天上班,军代表告诉我,其实还好,是个囫囵身,他坠落时没碰到岩壁,一头扎进了水里,只是肚皮爆开,内脏外溢,找了许久才找到肝脏,我听得毛骨耸然!军代表是一九六六年援越战场下来的,什么样的惨况没见过?!
文化革命宣告结束后,军代表撤出企业。梅山的军代表大部分自愿转业留在了梅山铁矿。一九七七年我被任命为矿建处(原十五井)党总支副书记。上任不久,即被频发的工伤事故困扰,先是平巷掘进中两个放炮工,碰到了快速导火索。掘进放炮,炮眼排列有讲究,中间的叫掏槽眼,它们先炸响,周边的再依次炸响,这样爆破率会高许多。起爆顺序靠引线长短来控制,炸药填好后,两个人一人一边同时点火,引线的长度保证有足够时间能让人撤离到安全地界。不幸的是,那天他们遇到了快速导火索,炮没点完,有的炮就响了,一个工人天灵蓋被炸开,当场斃命,另一个被气浪掀出几米晕过去,好在小伙子机灵,清醒后拼命往外爬,拣回了一条命。当头了,能说怕见死人不到现场,不参与工作吗?只有硬着头皮上。死的已医院,医院,幸好他的头已用纱布包好并清洗完毕,人还软软的,护士正在给他换衣服,小伙子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笑模样。他所在工程队的党支部书记,坐在床边像个老太太一样哭天抹地,我火了:“你在这哭什么,还不回去稳定队伍。”支部书记顺从地走了,我上前帮小伙子穿袜子,又摸摸他。人说,摸过死人就不怕了,果然,经过这一次以后我什么也不怕了。
安全事故有它的规律性,要是平安无事,会很长时间平安无事,要是出事就会接连出事。一天,井巷处正在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我和班子成员坐在主席台上,书记正在台上讲话,这时公司办公室负责人跑上台对我耳语:“黄书记,不好了!井下出事故了,医院。”医院,伤者正在手术。他是我们一个工程队的队长,魁梧壮实,这天他从设备井乘罐笼到运输大巷,罐笼在下降途中搁在岩壁突出的岩石上,一时动弹不得,上面钢丝绳在继续放,不一会罐笼与岩石脱离,来了个自由下坠,他被弹出了罐笼。一般这种情况如碰在岩壁上必死无疑。说来巧得很,他被甩到了一个联络巷与设备井相通的码头门,上身趴在联络巷口,双腿还掛在井筒里,捡回一命,但伤得不轻。手术很顺利,脾脏破裂被摘除,无生命危险,大家松了口气,都说这是奇迹,码头门那么小,甩得那么准,况且全身上下无一处骨折。可是,更大的奇迹还在后面哩。队长麻药醒来后还和家属讲了许多话,第二天一早,突然陷入深度昏迷,医院各种抢救手段全上,呼吸机哧哧啦啦怪瘆人的,他成了名符其实的植物人。上级领导很重视,请来上海、医院的各科专家左一次右一次的会诊,想到的药、能用的药全用了,却毫无进展。他的胡子长了刮,刮了长,将近两个月了,他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最后又请南京市的中医专家会诊,灌了他好多中药,也不知是什么药救了他,两个月的植物人,竟慢慢清醒了,再经康复治疗他居然和正常人一样,只是说话有点口吃,性功能完全丧失。如今他已八十多岁了,还健在。
文革宣告结束后,厂更名为梅山冶金公司。炼铁厂的高炉以吃朝鲜铁矿粉、澳洲铁矿粉为主,受硫、磷含量高的制约,我们自己的矿粉一年只能用三十多万吨。因此,梅山铁矿建立选矿厂成了当务之急。一九七八年我调去新成立的选矿厂任党总支副书记。选矿厂的人员基础是原来的梅山铁矿破碎厂,原班人马三百多人,女工多,长期开工不足,上班没事干,男女在一起不免打打闹闹,闹出一些花边新闻,有人背地里称之为“破鞋”厂。其实并无大出格之事,“破鞋”一说乃以讹传讹,是对女工的不尊敬。选矿厂要扩容了,矿决定从职工子女中招收一批新工人,编制一下扩充到一千五百多人。职工子女一部分来自农村,大部分父母、兄弟姊妹就在矿区,亲套亲,亲连亲,一件事、一个人处理不妥,往往得罪一大片,你还不知道咋回事。而且招工过程中也是亲带亲,有的就是父母本人去当地招的,明明不合格甚至残疾人也招了进来。可以想见,要带这么一支队伍有多困难。
选矿厂最基本的难关就是三班倒生产,分早、中、晚班,谁也不愿倒三班,特别是矿区长大的孩子,他们有文化、有见识、胆也肥。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黄阿姨长黄阿姨短的叫着,盼着黄阿姨帮忙照顾个好工种,黄阿姨那有那么大能耐啊!总支几个人在一块研究商量工作,但凡讨论到人事安排都觉得头痛、头大,谁也得罪不起。最后,大家统一思想:长痛不如短痛,要得罪就一次性的得罪光!不管是谁都一视同仁,个别极特殊的情况,特别处理并公之于众,车、钳、电、刨、化验室、试验室这些个技术岗位,通过考试竞争上岗,一碗水端平了,工种岗位分配的难题迎刃而解。
经过几年开荒式的努力奋斗,浮选工艺五个系列终于建成。从此,梅山铁矿选矿厂完成了重、磁、浮综合选矿,但由于过滤等一些技术问题,起初浮选生产只能开一到二个系列。随着八十年代初技术攻关及新设备的上马,选矿厂年产量有了大幅度提高,使得高炉国产铁矿粉的用量随之提升。这支子弟兵也在实战磨练中日渐成熟,男孩女孩们也都到了青春萌动期,当时提倡的是晚婚晚恋,男不到二十六岁、女不到二十四岁差一天也拿不到结婚证,怎么引导这批少男少女处理好婚恋大事,难度不亚于当年的工种分配。我的原则是,只要他们不出格,谈个情、恋个爱那是他们的私事,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个别父母就是不配合。从一九五八年就在一起工作的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女儿就分配在选厂化验室,小姑娘五官长得很精致,招人喜欢。她和同厂的一男孩恋爱了,我们早知道他们是你有情我有意,也没干涉,可女方父母不依不饶,硬要棒打鸳鸯,多方调解无效。没过多久,两个孩子不辞而别,三天没来上班,第四天接秦皇岛市公安局电话,他们两个在秦皇岛玩了两天后,双双卧轨殉情了,死时还用纱巾绑在一起。死讯传达给家属,女方父母竟然没有太大惊讶,也无太大悲恸,也许是哑巴吃黄莲,也许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在选矿厂的忙碌中,我迎来了一位尊贵客人。邓小平当政期间,右派帽子基本上一风吹了,粟米才敢回到云南原来的单位。作为对二十多年冤屈、痛苦、非人生活的补偿,政府一次性给了二千元的安家费,仍安排在云南个旧老厂锡矿胜利坑当采矿技术员,后来的职称评定,给了他采矿工程师名号。不久,他与个旧市一离异女售货员结了婚。一九八零年他出差上海,顺道来了南京。公羽先生去车站接他回家,进门我们互相没称呼,他象当年一样伸出大手,我们握了握。当时有本小说叫《第二次握手》,我们这是现实版的第二次握手!二十几年的沧桑事都不知从何说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聊了一阵就吃晚饭了。是夜,我去一丧偶女工家借宿,两个大男人抵足而眠,他们晚上聊了什么,谁都没有提起过。第二天一早,我顺道买了些点心回家,粟米在楼下迎着我:“三元,你起这么早哇,早点都买好了。”我因公司有个会议,吃完饭就上班了,还是公羽先生送他去的车站。他回到单位就来了封信,万分感谢和赞赏公羽,说在他身上看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传统特质……。还说;“三元这两个字,只有简简单单七划,于我却重若千钧,是她激励我渡过多次生死难关,我梦里千百回寻找她,今天,我终于当面叫出了三元,此生足矣!渡尽劫波人尚在,情尚在,夫复何求!”
(本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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