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黄昏

时间:2021-3-7 13:28:31 来源:矽肺

给外公

某天晚上,我梦见了外公。

我向来睡眠质量不太好,睡不深,几乎每天都会做些千奇百怪的梦(然后迅速遗忘),但梦到外公的次数屈指可数。当然,这本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我之所以特意讲出来,是因为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或者说,我在那里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人。由于(该死的)拖延症,尽管我拼命挽留逐渐流失的记忆,也仅剩下一些细碎的片段了…只记得里边有着大片大片整齐切开的豆腐块空地,各有各的光怪陆离,刚与缩小版的钢筋水泥城市森林擦肩而过,又经过一方绿茵点花的青青草坪,有足球小子们嬉戏于其上,生机盎然。忽然听得水声震雷响彻云霄,定睛望去,竟有水浪高达几丈成墙,携汹汹气势翻云覆雨来,卷滔滔江河铺天盖地去。此景本已难得一见,更未料到的是,还出现了好几叶纸片大的帆船裹挟其间,沉浮穿梭,大显擎龙吞浪、与天比肩的气魄。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驾驭帆船的赤膊勇士里,居然出现了外公!他比记忆中的样子更精壮些,虽然依旧瘦削。只见他双手撑杆,直视前方滚滚浪潮,面无惧色,反倒神采飞扬,力道不亚于青年小伙,自在欢脱又如同少年,看得我目瞪口呆,只实在不知他老人家是怎么跑到船上去的,只能说梦里一切皆有可能吧。醒来后,我呆了好久,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外公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生人,比我年长整五十岁。自知事以来,我脑海中外公的形象就没怎么变过,个高(1米72左右,在年少的我眼里已是顶天立地的高度了)而硬朗清瘦(骨架宽的缘故,衣服总要大一个尺码)。由于常年患有矽肺病,需尽量避免剧烈运动。不管端茶夹菜还是日常走路的姿态,他的动作往往比旁人慢上一两拍,倒显得沉稳自若,气定神闲。尤其在夏天,他常身着纯白短袖衬衣内搭白背心。每迎风缓步走来,衣袂飘飘,大展仙风道骨的气质。联想到他的第二职业(道场法师),这气质无疑为其事业加分不少。只是随着年纪增长,日暮西山,外公也被岁月无情还原成了世俗意义上的老人,步履渐趋蹒跚,思维偶尔恍惚,记忆时常断片。于我而言,真切感受到衰老刻印在外公身上,还是在年。年逾古稀的老人家跟着我们一起出去旅游,沿途看过的风景、经历的趣事,往往前脚刚去,转眼已想不起来了。紧张的家人每天提问去过的地方,而老人努力回忆的样子,像极了被逼着写观后感的小学生。即使如此,当他有意无意答言“我们不是在湖南吗?”时,包括外婆在内,每个人的神情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不安。当时已出湖南三日,此情况亦非首次发生。外公的检查报告显示小脑萎缩的症状,再次验证我们的担忧。毕竟他的父亲晚年时就得了老年痴呆,而那段时光实在叫人不堪回首。所以,趁着春节假期在家,子孙们围坐一堂谈天说地,也抓住机会想方设法帮外公复刻记忆,或者说,让记忆流沙散漏得慢一点。爸爸认真地说,“我们知道您年轻时记忆力比同龄人要强,但现在,事实上,已经比同龄人要差得多了。”外公略带尴尬笑了笑(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并没有尴尬),拢了拢烤火的毯子,答道,“我以前记性真的好,那三字经,我都没怎么看,直接就能背……”紧接着便历数当年光辉成绩,那些身边人已听到耳朵起茧的故事。出身贫农,本在家中排行第六,因族中同辈排名第八,又名中带“龙”,便得外号“龙八爷”。(七年前,全家去北京玩,胡同深处偶遇八爷府,悦而合影。)因家里无力支撑,外公只念了个小学毕业就辍学(却写得一手秀气毛笔字),跟着当地的文工团戏班子跑到广西去唱花鼓戏。十几岁的孩子,全凭两条腿,第一次走出农村,从湖南硬走到广西。生活苦虽苦,能管饱管住,已是为家里分忧了,还见识了不少新鲜东西,打鼓敲锣拉二胡等各种乐器和念唱的底子就在此期间练成的。后从文工团退出,与外婆成婚。几年后,小两口北上岳阳,过了大约三年食得饱穿得暖的和睦生活,又因母亲病重而返乡居住。外婆操持家务农活,外公在本地的铅锌矿一干就是数十年,染了矽肺病而提早退休。转而开启了作为“道场师父”的第二人生,这掐指算来也已有二三十个春秋了。虽然说到底不过是最普通工农阶级一份子,但相比同龄人,外公有三点比较突出,这也是他老人家近年来常挂在嘴边引以为豪的地方。一,特别能吃。在那个填饱肚子就属万幸的年代,他的大胃口实在是生得不合时宜。不过也幸亏他不挑食,接到什么吃什么,即便是不见半点油腥的野菜坨,吃着得先在喉咙里又滚又扎,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来者不拒,毕竟拒了就没了。侥幸等到能吃上饭时,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真正的食之力了,一顿两斤米的分量足以让其红光满面笑傲饭桌直到现在。当然跟当下流行的“大胃王”不能比,但冠个“能吃”的帽子还是不在话下的。“能吃不胖”的基因被完美复制给了他的一双儿女。舅舅到中年依然能一次吃下八十个饺子。我妈三岁时对扣肉的喜爱也为四周乡邻津津乐道了几十年。只是,遗传路总难免稀释或走歪,到我这辈的时候,“能吃”的基因还继续流传着,“吃不胖”的魔法能力却消失了…二、力气特别大。也是应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原理,只有能吃,才能有力气干活,以及打架。外公虽然看起来身板清瘦,却舍得下功夫干活,也从不缺蛮力,也正因此,他好像从未对谁犯过怵。退休后去给别人做法事,常常半夜走乡野小路回家,也似乎没担心过会不会被人打劫或碰到其他不可说的牛鬼蛇神。年过七十,照样骑着三轮电动车满街跑。总之一句话,别人是艺高人胆大,他是力大人胆大。感谢来自外公的神秘力量,舅舅和我妈在同龄同性群体里,力气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了。舅舅不用说,我妈也是能扛煤气罐的女汉子一枚。三、记忆特别好。这就是外公总在饭桌上念叨的了。前文提过,正经教育经历也不过小学五年。当然,将三字经和戏文帖背得滚瓜烂熟,本身已能说明点什么了。但即便是记忆力严重衰退的古稀之年,他依然能张口吟上几首唐诗宋词,也向往着按照古人的指点,去“日照香炉生紫烟”的庐山走一走,或者见识一下传说中乾隆在滇池题下的八百字长对联。与此相对应的,无智能手机时代的我妈成功把大脑改造成移动电话本的本事,也一度令我爸和我叹为观止。话虽如此,传说中能吃、能打、能吟诗作对、能写漂亮毛笔字的外公,远近闻名的“龙八爷”,正无言背手,于暮色中孤身走向无人问津的远方。他知己早不不同旧时,亦无力拉回这几乎是必定的趋势,只能竭力在自我能力范围内,重新解构反应机制,以应对外界繁复的生存规则。比如,过去总记得当天是几号,据此推算是否轮上赶集。现在,在一概皆忘的情况下,如果外面有人路过招呼一起,那便是赶集之时了。尽管潜意识里或许已屈服于衰老带来的种种不快,外公似乎并未准备好与自己和解,还试图走到急速前行的外界,与在年游刃有余生活的各位攀谈。他总想说点什么,抬头发现,大家沉浸在各自五光十色的小屏幕里,那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新鲜陌生。虽然他也在子女的要求下买了智能手机,但仍旧无法理解,为什么都在欢笑着说抢到了多少钱的红包,明明始终没见到红包的纸壳。于是,他收了收膝盖上的毯子,面无表情,又略带倦色,盯着面前正载歌载舞的电视机,一言不发。我对他说,公公,我给你下载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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