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丨致五舅

□往事如烟致五舅钱国丹

那一年，我七岁，你十四岁。那一年，我家里出了点变故，母亲把我送到县城的外公家。当时，你上初中三年级，我则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外公家没田没地。乡下几十平米的破旧老房，早已让给大舅、二舅娶妻生子了。所以外公外婆带着其余的舅舅们，一直在外租房居住。不知什么原因，你们搬家很频繁，我跟着母亲去看外婆，永远不会是上次走过的那个地址，倒给我添了许多新鲜感。

　　三舅十七岁就打游击去了，建国后定居在外头。四舅也早早地参加革命，后来分配在温州城里工作。当时外婆家除了你，还有位最小的六舅。那一年，你们寄居在著名的版画大师张怀江先生的宅子里，大门西侧就是终年哗哗流淌的金溪，溪面广宽，流速也快，溪中间还有个草木葳蕤的小岛。

　　我没见外公和你住在家里。当年的乐清中学校址就是白鹤寺。这寺有多年的历史，曾与杭州灵隐寺、宁波天童寺齐名。后来不知怎么就败落了。外公是乐清中学教师，他和同事们住方丈楼，你们男生则住在大雄宝殿。你们的高低铺见缝插针地和佛祖、罗汉们挤在一起，你的铺位在释迦牟尼的右侧，佛祖半举的右手，就在你的枕边。

　　那一晚乐清中学有晚会，我早早地去了。别的节目我都忘了，只记得你演一位民兵，飒爽英姿地唱着，你是和姑娘约会去的。可是路遇一个特务分子，你和他斗智斗勇，最后抓住了坏蛋……

　　亲爱的五舅，你不知道你有多英俊潇洒，按现在的说法是帅呆了酷毙了。你一米八的个子，脊梁笔直，五官端正，连肤色都极好，举手投足无不透着智慧和神气！

　　那晚，我留在大雄宝殿和你抵足而眠。我把我的小手放在释迦牟尼的大手上，一种神奇的感觉像电流一样传遍我全身。我羡慕你，因为你夜夜与佛祖亲密接触啊。

　　后来你当海军去了。你寄回家的第一张照片是身穿水兵服，手执冲锋枪，帽上两根带子飘飘。不久，就传来你的立功喜报。你们的巡逻舰和敌军遭遇，那一仗打得十分惨烈，双方都弹绝了，敌方尚有三人活着，而你们这舰上只剩下一个你！

　　对方狂叫着“捉活的”往你的舰上跳。你没有被吓倒，而是撒腿飞快地跑到伙房，拿起劈柴用的斧子，转身把三个家伙全干掉了。

　　几年后你成了陆军侦察兵。你带着一个排的战士，在四明山里挖坑道筑工事。那时候你们没口罩，扬起的粉尘不知被你吸进去多少。五舅，我们家的人肺活量都出奇的好，年轻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会给你留下后患呢！

　　当时福建正在造鹰厦铁路，被炮声惊起的一只华南虎一路北上，被钱塘江挡住了，只得退到四明山里隐居。这家伙不老实，每每要到农民家偷盗家畜，因此隔三差五就有受害者来诉苦，请你们为民除害。有一晚，这大虫居然鸠占鹊巢地酣睡在被它吃掉牛犊的牛栏里。起夜的主人吓坏了，他把灯盏撂在矮墙上，就飞快地向你报案来了。你带着战士们赶来。你命令战士们全上了对面的房顶。你说你数一二三，到了“三”时，大家一齐开枪。可是一位战士太紧张了，当你数到“二”时，就提前打响了第一颗子弹。被激怒的老虎呼啸着向瓦房上的你们扑去，你抬手一枪，子弹正中老虎脑袋！

　　第二天，得知消息的百姓摩肩接踵而来。一位16岁的漂亮姑娘爱上了23岁的打虎英雄，最终，她成了我的五舅妈。

　　风风雨雨数十年，你一直是我们心中的英雄，转业后，你是单位兢兢业业的骨干。退休后，你又在孜孜不倦地发挥余热，你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的身影，感动了无数人，浙江卫视都播过你的光辉事迹。

　　去年冬天，一直健康的你突然肺部不适住了院，诊断结果，是矽肺引起的间质性肺炎，几个月后，就传来你逝去的噩耗。

　　这怎么可能呢？我九十六岁的爸，九十五岁的大舅，九十四岁的二舅都还健在，你怎么可以匆匆先走呢？

　　伤心恸哭之后，我想起释迦牟尼和他的那只大手，我想，你太招人喜欢了，连佛祖也不例外，他一定是携你上西天去了。

华顶版编辑丨翁赋

投稿邮箱丨tzrbw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