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深圳人,钟南山赞他ldquo风清

年春，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让所有中国人都进入一种抗疫、防疫的生活状态。看起来平日里和我们并不相关的“卫生防疫”，成为我们耳熟能详的高频词。

在现代公共卫生和防疫科学出现之前，人类面对大面积爆发的疫情往往束手无策。鼠疫和霍乱造成人类巨大的伤亡。

将欧洲成熟的现代公共卫生系统引进中国的第一人是广东人伍连德，但是在完善中国现代公共卫生和防疫科学的道路上还有很多作出奠基性贡献和成就的专家，其中一位是广东深圳人。

他是中国最早具有执业资格的法医，也是中国第一本法医学著作的作者；他获得德国医学博士，后在美国攻读博士后；他担任过广东省的卫生部门领导、广州市副市长；他还是广州市科协主席和荣誉主席，是钟南山院士的前任；在他去世后，钟南山用“淡怀风清月朗，雅量海阔天空”来表达对他的敬意。

他叫陈安良，出生在今天深圳龙华观澜的樟坑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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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良的孩子们后来用“山沟里走出来的学者”来形容父亲，指的就是陈安良出生地樟坑径是一个小山村。

19世纪末宁静安详的客家村落樟坑径。

耕田的农夫。

确实，从地理位置看，樟坑径是一个三面环山、交通不便的山村，但是在陈安良出生的年，樟坑径有一些和别的中国山村不一样的景象。

当时村里长期住着一些外国（主要是德国）的传教士，这其中大多数是精通科学的欧洲社会精英；孙中山先生的受洗牧师兼革命资助者也曾经在樟坑径拍摄过大量照片，并娶了一位住在这里的德国籍女教士。后来，这个村里出现了与孙中山的革命事业关系密切的多位革命者，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联。

洋教士在樟坑径盖的小楼。

目前所知中国第一位留学瑞士的陈明秀就出生在樟坑径，他回国后在家乡传播基督教，并开办了教会学校，很多当地本来读不起书的孩子，不仅有机会上学，甚至还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走出大山。这使得樟坑径呈现了一种奇特的景观：虽然地处穷乡僻壤，却又似乎直通遥远的外部世界。

陈安良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他年10月22日出生，在家里排行第八，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他的大哥出生在年，比陈安良大了整整19岁。他的大哥也是非常了不得，一会我们再说。

陈家几代都是贫苦农民，祖父陈超然早年在美国做过劳工，后赴美国加州淘金，不幸运金矿砂的马队在沙加缅度河河谷宿营遇突发洪水，全部人马遇难覆没。

陈安良童年时期，这些外国人都在樟坑径：娄士夫妇，韶波夫妇，他们的孩子们。还有Rausch，此时还未结婚，后嫁给孙中山的施洗牧师喜嘉理。

陈安良的父亲陈圣达生活处境更艰难，曾到村中基督教堂德国牧师家中当面包工人，母亲钟四娇则在山坡上开荒种植菠萝、沙梨和柿子来补贴生活。但家里人口太多，生活殊为艰难。

陈圣达留给樟坑径人的故事是，每年除夕，他都是躲进后山的林子里，不敢在家过年，原因是他怕债主上门来讨债，几乎每年除夕都要躲在山里，年初一才敢回家，因为大年初一人家都不会来讨债了。

这位后来被村人成为“圣泰公”的男人还是在讨债者的逼迫下急病攻心而去世，是为年，陈安良14岁。此外，家族遭遇的苦难还包括：陈安良二兄不到24岁就病死，七姐15岁时中毒而亡，五姐因炎症未及时救治导致眼睛失明，长兄和五姐还都得过结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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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家境贫寒，陈安良还是到教会小学上学了。他“既有天资，加上勤奋，年年考第一，连跳两班。”

年，11岁的陈安良被“保送”至梅县黄塘乐育中学念初中。需要解释一下，梅县乐育中学也是巴色会的教会学校，巴色会在年从香港首度进入华人社会传教，最先是在新安（深圳）惠州的客家人中传教，后来沿东江北上，在梅州得到更大的发展，影响也更为深远。一是教众人数更多，二是学校的规模更大，医院，四是给梅州地区普及了足球，这是梅州成为中国足球之乡的源头。

在乐育中学，除了成绩继续保持优异外，陈安良喜欢上了足球，成为学校足球队的左前锋。对足球运动的喜爱延续到大学和青年时期。

年，乐育中学足球队全体球员合影。看不清楚谁是陈安良，肯定有一位是他。

年，陈安良乐育中学初中毕业，考进广州中德中学就读高中。

年，陈安良考取上海同德医学院，这是年由上海中华德医会创办的教会大学。陈安良大学期间生活依旧很艰苦，需要勤工俭学工来维持生活，这种状态也使得他比较亲近社会底层，并积极参加学生运动。

年5月30日，上海发生了著名的“五卅运动”，上海各校学生两千人到上海租界散发传单，发表演说，号召收回租界。英国巡捕房逮捕了一百多名学生，拘押在南京路老闸巡捕房内，被捕者就有陈安良。

陈安良被捕的消息传到家里后，家人非常焦急并开始设法营救。这里必须说说陈安良的长兄陈安仁了。此人可以说是一个传奇。下面是笔者采访一位知情者的笔记：

他（陈安仁）好像没有念过什么小学中学，后来成了中国的大学问家，研究中国学术思想史，都不知道他的文化底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一直靠自学，结果把脑筋搞得有点错乱。家乡流传关于他荒诞行为的传说，比如他常跑去平湖拦火车，跑到后山乱葬堆找到骸骨，你知道客家人的先人“洗骨”装到金坛里，他拿出那些骨头在村里挥舞着跳，村里都知道他发神经了。后来他病好了，又不知道怎么他对历史开始有兴趣了，他文章是一流的，就做了孙中山的机要秘书。他是很早的同盟会成员，也到澳洲去参加过一些社会活动，在国民党党部工作过……孙成功以后建设中山大学，就在文学院里面当历史系主任。他写了多种书，孙中山死了以后，他还是国民党的中央立法委员。

作为同盟会元老，陈安仁在国民党已经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他亲赴上海，找关系从英国人手中把弟弟从狱中营救出来，并转学至中山大学医学院学医。中山大学医学院也是德国系的医学院校，很多教授是德国人。

年，陈安良作为第三届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留校任教。

年中大医学院毕业和年德国读博士学时的陈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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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陈安良在相对安稳的环境中工作、深造，成家立业，可以说度过了人生的黄金岁月。

除在中山大学医学院任教外，陈安良兼任医院的军医，从事过耳鼻喉科专科。年起又担任了广州市卫生局教育股主任。

年12月，陈安良去上海，就读司法部法医(上海真茹)研究所第一届法医研究生班，获“法医师"资格，他因此是中国最早获得认证的法医师。在年后，他也一直担任广州市公安局的法医顾问。

年，陈安良考取德国洪堡基金会奖学金，到德国匹兹堡大学医学院卫生学、社会医学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洪堡基金会奖学金不仅是一项资助，更是一项荣誉。年之前，洪堡基金仅资助德国学者到外国进行科学考察。年后，这项基金转为支持外国科学家和博士研究生在德国学习。原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原教育部副部长韦钰也拿过此奖金，不过都是陈安良的后学了。

陈安良寄宿在一个德国人家里，为陈安良提供了一些生活上的照顾，使他能安心读书研究。由于各科考试成绩优异，论文有突破性，陈安良获最优等医学博士学位。

年，陈安良还参加了世界法医学大会，是唯一的中国代表。

年初，日军对中国的侵略已经导致大片中国土地沦陷，包括陈安良一家生活的广州。陈安良决计投身抗战，他途径香港到达韶关，医院院长，卫生试验所所长，军政部军医署第三、第七、第八防疫大队技正、技监兼大队长。抗战后期韶关沦陷前，防疫大队迁离韶关到江西定南县。后日本人进攻江西，定南面临沦陷，陈安良所在第八防疫大队迁至广东兴宁（属梅州）。

年韶关，陈安良与母亲、夫人和长子次女合影。

陈安良在韶关时也曾到乐昌中大医学院兼课，医院的负责人；在兴宁时，陈安良到梅县中大医学院兼课。除做好霍乱等肠道传染病防疫工作外，也参与抢救日机空袭时被炸伤的居民，进行大量创伤清洗缝合和截肢手术，以及抢救重症疟疾(黑水热)的病人，常工作至深夜。

抗战胜利后，回到广州的陈安良出任中山大学医院院长。

年，陈安良得到资助，到美国纽约市纽约大学医学院卫生研究所进行博士后研究。回国后继续任中山大学医院院长的陈安良，医院按现代标准进行改造。在他的努力下，医院拥有了当时广州市最大的最现代化的病房大楼，各科室充实了有造诣的专家型医务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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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10月14日广州解放，陈安良任中山大学医院院长。年全国大调整时，医院医院合并医院，陈安良任副院长。陈安良也被评为广州市八名一等一级医学专家之一，受到人民政府重用。

年，广州市创建卫生防疫站，陈安良任第一任站长，医院一线工作。与此同时，院系大调整中，中山大学医学院、岭南大学医学院和光华医学院合校后成立华南医学院。陈安良兼任法医学教研组第一任主任和教授。这所医学院先后改名广州医学院、中山医学院以及（今天）中山医科大学。年，陈安良任广州市卫生局副局长。年起，陈安良一直任广州市公安局法医顾问。

年代，陈安良与夫人、子女合影。

“文化大革命”中的年秋，陈安良受到冲击，关进了监狱。她的子女后来回忆，“在狱中，所睡的床只有半块床板宽，根本无法转身。据他的同室难友后来谈及，父亲每晚都睡得很香，大打呼噜不止，后来问他为何这样安心睡觉时，他说：‘一生清白，有什么可怕！’”

年，64岁的陈安良重获自由。他被重新任命为广州市卫生防疫站站长，先后任广州市卫生局副局长、广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广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广州市科协主席和名誉主席。

陈安良与学生。

陈安良（右）在农村做防疫调查。

陈安良是中国法医学界元老，中国人第一次知名于世界法医学界，正是他撰写的《头发分型》博士论文。他是广东现代法医事业奠基人，广州法医学会的创始人，专著《法医检验学》成为年后我国的第一本专业法医书籍。

在卫生防疫领域，陈安良提出建适合农村实际的直管水封坑位和化粪池吊档墙水封的厕所，可达到防蝇防臭和腐熟之效；他研究飞机低空低容量灭蚊剂的喷雾技术，是中国最早提出这一技术的；他对于广东省消灭日本血吸虫病和副霍乱、传染性肝炎等急性肠道传染病防治技术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在防疫卫生和流行病领域，陈安良尊重科学，表现出极高的专业精神。广州市曾经推出一个计划，就是在自来水中加氟防龋齿。这个项目取得过一定的防龋效果，并获得卫生部医学科学大会奖，陈安良还作为广州市代表亲自去领了奖。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办法会导致出现斑釉牙等有害作用，陈安良马上组织人力进行调查和研究，最后广州市停止在自来水加氟。陈安良敢于否认自己，追求公众利益，令业内知情者感念和敬重。

陈安良带领工作队在农村。

前排左至右：广州副市长陈绮绮，市长朱森林、华罗庚、广州市委书记许士杰、市纪委书记肖鸣、市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陈安良。年。

陈安良主要专著：

《毒瓦斯的防御及其中毒后的救治》(年)、《法医检验学(年公安部内部发行)、《劳动医学》(手稿)、《免疫学及其淋巴细胞因子干扰素》、《抑制性细胞与免疫平衡及某些疾病的关系》；论文：《垃圾处理——焚烧法》《吸烟与健康》《预防医学概述》、《劳动医学监测》《流行病学》《广州市正常人矽肺免疫水平测定》、《矽肺治疗前后免疫水平的测定》、《肾上腺皮质机能试验》、《农村粪便管理实验》、《动物实验在劳动医学领域的应用与评价》、《广州市环境元素和自来水加氟有关问题讨论意见》、《细菌战防御常规》、《霍乱与副霍乱》和《职业性锰中毒的防治》等。

参考资料：

1、《南天之光：纪念著名公共卫生专家、法医专家陈安良》，广州出版社2、《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学者、专家和人民公仆：纪念父亲陈安良》，陈成章、陈玲玑、陈韶章3、《旷野一孤雁》，施拉德，崇真会4、《巴色会来华宣教史》续集，施拉德，崇真会（本文参考了陈安良先生的子女陈成章、陈玲玑、陈韶章回忆父亲的文章，引用了陈安仁夫人的侄子刘成浩先生接受笔者采访的谈话记录，也得到樟坑径驻村艺术家王兆宇先生提供的资料照片和文献，一并致谢！）

作者

蒋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