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敬堂
第一章:月光下的思念
她久久地伫立在门前的路旁,痴痴地望着月亮和月光下面那条通往天边的泛着银光的雪路,心里涌出的是苦涩的苍凉。
月儿圆了,依然是那么明亮。四周是肃穆的雪山,万籁俱寂。
“根娇,根娇……”
马根娇听到一声呼唤,这声音很熟又很生,很近又很远,好象是来自脚下的路上,又好象是来自天上的月亮。
“小平,是你吗,你在哪里?”马根娇试图要寻找那个声音,可回应她的却是无言的寂静。
马根娇知道自己产生了幻觉,她最近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沉浸在幻想中的感觉很好,可回到现实中来却是一番更大的痛苦。
她极力从幻觉中挣脱出来,站在雪山之上,站在痛苦之中,站在夜的中央,悄悄地向月亮倾诉。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明月之夜,在村头的那棵相思树下,他们默默地相爱了。他们是青梅竹马,自由恋爱,她相信是月亮在他们两颗相爱的心上拴了一根扯不断的红线。后来,他们结婚了,她十分荣耀地成了军人的妻子。
结婚后的那个中秋夜,她独自来到村头的那棵相思树下,和远在天涯的丈夫“约会”,听月亮捎来的情话。那是何等浪漫的一次月下相会啊!丈夫来信说:“根娇,八月十五快到了,这是一个象征团圆的日子,好想你喲!可惜今年我们不能手挽手地拜月了。我们约个时间,晚上十点半,月到中天的时候,你到我们一起去过的那棵相思树下等着,我让月亮给你捎去几句悄悄话,你要仔细听噢,听到什么写信告诉我好吗?”相爱的心是那样虔诚,那一夜,她早早地来到相约的那颗相思树下,眼睛直盯着月亮,生怕它被云遮了,被天狗吃了。她相信那一刻,他也在远离家乡的天山深处看月亮,那月亮上肯定有他的眼睛。她真的看到了,也真的听到了,不是用眼睛和耳朵,而是用意念和心灵。这也许是世间最浪漫的情人约会了,每个月圆的日子,相思树下都会有她的影子。
今天,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她明白,从月亮上在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再也听不到他捎来的情话了。他去了,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留下她和不满三岁的女儿。
有人说,月亮是天国的大门,高尚的灵魂是不死的,住在天国。她知道丈夫的灵魂是高尚的,一定住在那个高尚的人才能去的天国。
这一夜,她在月光下站了很久很久,对着天国那个高尚的灵魂轻轻地诉说——
小平(她的丈夫叫陈小平),你能听到吗,你的妻子根娇在跟你说话?你能看到吗,我就站在你走过的那条路上。
小平,你去了以后,你所在的部队给你追记一等功,军功章是我代你领的,领回来我就把它佩带在你生前穿的那件挂上尉警衔的警服上,后来我想,你不会再穿那件警装了,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放在我们家摆着你遗像的桌子上,这样你能看得到它,这是你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荣誉啊!
交通部授予你“优秀基层干部”荣誉称号,命名大会是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的。那天,我上了主席台,坐在了本该是你坐的位置上,我身边坐的是交通部部长,副部长,还有中宣部、团中央和全国总工会的领导,我记不下他们的名字。主席台上摆满了鲜花,照相机和摄像机镜头不停地在我面前晃动。我,一个在山沟里长大、从来没出过家门的农家女,哪见过这阵势,心里好紧张噢!小平,你今天要是在台上该有多好啊!你说过,你没去过北京,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你只是在书本上、电视里见过,啥时候能亲眼看一看啊!你再也看不到了,这是你终生的遗憾。小平,你带着遗憾走了,把痛苦和荣誉留给了我。痛苦留给我,我不得不承受,可荣誉永远属于你,我只能替你永远地珍藏。
小平,你当了十多年兵,在高原打了八年山洞,你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只知道默默无闻地奉献,直至把青春和生命全部献给了高原,献给了祖国的筑路事业。该奉献的你都奉献了,该获取的自己却不能获取。每当我代替你接受那接踵而来的荣誉时,作为妻子,我为你感到自豪,可伴随而来的是无边的痛苦。作为妻子,我需要丈夫,作为女儿,她需要父亲,作为连队,需要你这个连长,作为党,需要你这个忠诚的卫士。小平,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你听到了吗?
这一夜,她失眠了。自从丈夫走后,她记不清自己苦熬了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那深深塌陷的眼窝,那苍白憔悴的面容,刻记着她那掩藏在心底的痛苦。他极力从痛苦的现实中走出来,走回到那个难忘的初恋季节,走回到那个共同生活过的甜蜜岁月,从往事的回忆中寻找心灵的慰藉。
第二章:兵之初
“者妹,刚才小平来过,换上军装了,可精神了,说是验上了,明儿就走。”听女儿推门进家,母亲在里屋传出话来。
者妹,是马根娇的乳名,她在家里排行老四,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虽然上了中学,有了学名,可在母亲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总习惯于叫她的乳名。
“干吗不早告诉我?”马根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冲母亲发火。
“瞧你这孩子,你不是刚回来吗?人家是来找你哥的,在家里坐了一会就走了。”妈妈解释说。
陈小平和哥哥是同班同学,那年他们上高三,根娇上初中。哥哥和小平耍得好,常带小平到家里来,来得多了,也就认识了。陈小平举止端庄,礼貌周到,全家人都喜欢他,只有根娇对他敬而远之。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她懂得男女有别。每次小平来,她总是有意回避,小平走了,她又莫名其妙地生出淡淡的失落感。这也许是少女进入青春期的心理反应吧。总之,那时她对这个家中的“常客”有一种欲近不能欲离不舍的特殊情感。如今他要远走了,啥时候才能回来?他回来后还能常来这个家吗?为什么不给“者妹”留下一句话?是根本没想,还是自己错过了机会?她直怪自己到同学家串门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这一夜,还是少女的她失眠了,眼前一直晃动着那个影子。
第二天,她天不亮起床,一番着意梳洗打扮,早早地往乡政府赶去。
昨晚从哥哥口里得知,今天乡里欢送新兵入伍。她瞒着家人偷偷地跑来,是跑来看热闹,还是专意为小平送行?少女心里的秘密是不轻易示人的。
欢送新兵的锣鼓敲得震天价响,乡政府院子里挤满了前来为新兵送行的父老乡亲。刚穿上军装的小伙子们齐刷刷站成一排,他们显得很威武,也很规矩,站在队列里用目光寻找前来送行的亲人。站在送行的人群中,根娇突然感到很窘,她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熟人发现,更怕有人问她来送谁。她想走,又舍不得离开,正在为难之际,一队手持鲜花的中学生排着队走来,很显然,她们是来给新兵献花的。真是天赐良机,就来个“借花献佛”吧!她悄悄地挤进献花者的队伍,从一位熟悉的女同学手中“抢”来一朵大红花,向新兵队列走去。
根娇远远地注视着小平,小平惊喜地发现了根娇。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火辣辣的,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又很快地离开了。人们常说,眼睛是会说话的。相爱的人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爱的音符。此刻,他们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是友谊,是爱情,这是属于他们共同的秘密。
马根娇早已选中了“目标”,先下手为强。她早早地来到陈小平面前,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她再也没有勇气抬头看那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她像一个站在大人面前犯了错误的小女孩,顿感手足无措。她用抖动的手拽住陈小平胸前那颗金黄色的扭扣,把手里的花系在扭扣上,系上了,又解开,解开了,又系上,反反复复,也不知系了多少回,直到左右献花的姑娘们纷纷离去,她才红着脸跑开……
火车慢慢地启动了,亲友依依惜别的面孔和不停挥动的手臂在视线里慢慢地消失,故乡的土故乡的云在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渐渐地远去。别了,故乡!别了,故乡的亲人!陈小平带着故乡亲人的嘱托,带着青春的梦幻,走进北方的一座军营,去书写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一页历史。
列车穿过广袤的中原大地,进入了万里雪飘的华北平原。嗬,好一个洁白的世界!白的天空,白的大地,白的房屋,白的小路……在南方长大的陈小平第一次目睹这雪的世界,列车如果能停一停,他真的能跑到雪地上翻两个大跟头。他太爱雪了,爱雪的洁白,爱雪的柔软,爱雪的浪漫。才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世界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感到自己的见识太少了,这个世界太大了。
新兵训练生活是枯燥的、紧张的、严格的。队列、军体、操枪、投掷,一遍又一遍地操练,没完没了地机械重复,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还要应付出其不意的紧急集合。老兵说,新兵都要过这一关,分到老兵连队,就轻松多了。新兵训练队的干部说,训练结束后,你们就要进城了,你们将在首都北京站岗,要担负这一光荣的任务就要搞好新兵训练。当兵就要当一名好兵,陈小平常常这样告诫自己。训练,他从不怕苦,他期待以优异的训练成绩当一名合格的首都卫士,亲眼目睹渴望已久的天安门、人民大会堂和故宫的风采。
新兵训练结束了,陈小平以优异的训练成绩赢得了跨入军营后的第一个嘉奖。他激动、兴奋,但更多的是渴望和遐想:进城了,先到天安门广场照张相,寄给父母,寄给那个专程赶来给他戴花的那个小姑娘,她一定高兴,一定羡慕,一定……
打点完行装,正准备告别新兵连,出现了意外的变故,上级突然改变决定,一辆军列把原准备留京的他们拉到了塞外的天山深处。
坐了三天三夜的闷罐车,头重脚轻,下得车来,顿感胸闷气短,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高山反映。这里的海拔米以上,空气中的含氧量很低。远望四周,目所能及的是被冰雪覆盖的山峦,不见田陌,不见村庄,不见绿色,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望着这个披着银装的冷酷世界,新兵们面面相觑,顿感一阵寒流穿心而过。
名新兵鱼贯走下闷罐车,齐刷刷站在厚厚地雪地上,一位长着洛腮胡子身体魁伟的中年军人向他们致欢迎词:“我是这里的团长,团长吗,就是军棋上那个管营长的官。我姓王,三横一竖的王,正着写倒着写都一回事,名字更好记,叫王七斤,七斤吗,就是三公斤半。从今天起你们就成了我的兵。我们是基建工程兵,我们住在雪山上,不是挖地雷,而是挖隧道。”王团长顿了顿,接着说:“当然喽,我们这里的条件吗,艰苦一些,不艰苦,要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话又说回来,条件是人创造的,希望你们不但要能吃苦,还要干出成绩来,当个好兵,大家有没有信心啊?”
队列里没有回声。我再问一遍,“大家有没有信心?”少数人张了张嘴,从鼻腔里勉强挤出一个“有”字,而且拖着长长的下滑音。若在平时,凭王团长的火爆脾气,非要狠狠地骂他们一顿不可。部队能不能打仗,首先看士气旺不旺。瞧这帮新兵,一个个霜打了似的,真担心他们中间有的人要当逃兵。
艰苦的自然环境,是对人意志的考验。意志薄弱者吓倒了,更多的人却在这严酷的自然条件下默默地奉献着。
陈小平被分到七连。
第一顿饭,他没有吃下去。馒头没蒸熟,拿在手里活像块橡皮泥,抛到墙上可以贴成饼。吃惯了大米的南方人,对这半生不熟的馒头实在不敢“恭维”,更何况高原反应强烈,胸闷、恶心,强行咬了一口,这又酸又软的面团一个劲地在口腔里打转,硬是咽不下去。
第一宿觉,他没有睡着。呼啸的山风裹着雪花钻进帐篷,钻进被窝,那一夜,他真的当了“团长”。
第一堂课,他没有忘记。课是指导员讲的,实际是部队进山施工的动员会。指导员说:“同志们,从今天起,你们成了一名光荣的基建兵战士。光荣和艰苦常常是联系在一起的,换句话说,没有艰苦地创造,就不会有光荣。我们目前担负的天山独库公路的修建任务,是当年毛主席、周总理亲自批准修建的,这条公路横穿天山南北,是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迹。我们在天山上创造世界奇迹,能说不光荣吗?当然了,我们也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这条公路地势险要,60%的地段是崇山峻岭、深山峡谷、悬崖绝壁,还要经过3座终年积雪的冰达坂。这里地质复杂,沿途经过戈壁、丘陵、草甸等地带,有近百公里冰冻层、沼泽地和泥石流。这里空气稀薄,气候恶劣,雪害严重,年平均气温在零9度。这条路工程量大,要开挖土石方万立方米,假若用这些土石方铺设一条高一米,宽4米的道路,可以从长江源头一直铺到上海吴淞口。我们连承担的2号隧道,坐落在玉希莫尔盖冰达坂上,全长米,海拔米……
陈小平下连第5天,刚刚从高原反应的昏迷中清醒过来,部队就拉上了工地。帐篷尚未搭好,纷纷扬扬的大雪就铺天盖地而来。
雪,晶莹可爱,轻柔妩媚。然而,这批南国来的新兵,丝毫没有意识到雪的暴戾、雪的凶残。
5天5夜的大雪,又给天山陡增了两米赖以炫耀的高度。天山,像一个博大的雪的自然博物馆,说不清它保存了多少年、多少代雪的标本,它总是来者不拒,忠实地保存着大自然的慷慨赐予。
新开的路被雪封闭了,新搭的帐篷被雪埋没了,送给养的车辆无法上山,山上的部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连队党支部会开了整整一天,中心议题只有一个:不冻死一人,不饿死一人,保证部队安全度过难关。
“司务长,带来的粮食和煤还有多少?够吃够烧多少天?”
“手头的粮食满打满算还能吃十天,煤也不多了,只能保证吃饭用。”
“十天的粮要照一个月吃,你计划一下,保证部队吃饱吃好。”
吃饱不可能,吃好更谈不上。司务长理解连长这番话的苦衷。
“从即日起,部队每天只开两顿饭,干饭改为稀饭。剩余的煤首先保证吃饭用不许再取暖,但要防止出现冻伤。大家下去分头做做工作,全体官兵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连长面前的烟灰缸又满了,可他的眉头去越锁越紧。
“报告,一班有名新战士得了急病,正在床上打滚。”卫生员气喘吁吁跑来报告。
支委会暂时中断,7名支委一起来到一班。
这位还叫不上名字的新兵在床上翻滚着,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卫生员,他得的是什么病?”
“看症状像是急性阑尾炎或是肠梗阻。”
阑尾炎?肠梗阻?
这无情的雪!这要命的病!
眼下,下山无路,坐等,必然丧命。
他太年轻了,刚刚当兵,还不满18岁,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雪山上?
“卫生员,全力抢救,不能出现意外!”
这的确是难为卫生员了,他身上只有几包感冒灵之类的常用药,叹无回天之力。
这位刚下连7天的新战士,在死亡线上痛苦地挣扎了5个小时,最终极不情愿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花圈,没有哀乐,在这冷酷的雪山上,战友们为这位年仅18岁的共和国士兵举行了葬礼。他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战友们为他特制的“水晶棺”里,他将在这里永生。
这一天,从连长到士兵,没有谁吃一口饭。刚上山不久的新兵们,第一次领悟到大自然的冷酷,雪山的无情。
三顿变成两顿,干饭变成稀饭,官兵们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死亡在一天天逼近。
“同志们,别以为我们是施工部队,手中没枪,我们眼下同样也在打仗,打一场中国战争史上从没有过的雪仗。我们已面临断粮断炊的困境,鉴于此,为保存部队战斗力,党支部决定,从现在起,停止施工,安营守寨,等待后援。”指导员在军人大会上作了动员。
“我们上山是来施工的,守在帐篷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活着干,死了算!”连队的党员们带头向党支部写来请战书。
机械化向雪山低头了,征服雪山唯有钢铁般的意志。推土机无法开路了,战士们硬是用镐和锹开通了营地通往施工点那一公里的雪路。汽车开不动了,战士们用肩扛手提,硬是把施工用的吨炸药和吨水泥搬运到工地。一天两顿稀粥,这点仅能维持生命延续的热能,为何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动力?奇迹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做饭的煤终于用完了,仅能维系生命存在的两顿稀粥也无法保障。怎么办?官兵们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确信“有山必有树,有树必有柴”,于是分头上山,扒开冰,刨开雪,试图能找到树找到柴,找到赖以维系生命的能源。手磨破了,胳膊震肿了,找到的却是几束骆驼刺一类的毛毛草。他们失望了,但没有绝望。连长下了决心,把带来的桌椅板凳全部集中起来劈柴烧饭,解了燃眉之急。桌椅板凳烧完了,最后能烧的只剩下身下的床板了。为了生存,别无选择。夜,冰冷的漫漫长夜,两三个战士挤在一张铺板上,同相互的体温来驱散零下30多度的严寒。
已经24天了,山上的部队早已“弹尽粮绝”,部队会不会有伤亡?会不会出意外?团长望着办公桌上的台历,焦躁不安。已经好几天了,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司令部,你们从机械连调推土机上山,尽最大努力为七连解脱困境。”团长向参谋长下达了命令。
从团部到机械连42公里,若有路,汽车不到一小时便可到达,若有电话,几秒钟即可通话。然而,眼下既无道路,又无电话,首长的命令要靠通信员徒步送达。
通信班班长郑林书、战士罗强带领两名新战士出发了,临行前,他们背了一挎包馒头,每人背了一壶水。
大雪覆盖了道路,呼啸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狂风卷起的雪粒扑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4名年轻的战士手拉着水踏着齐腰深的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
狂风把雪谷铺填得平平整整,把前进路上的陷阱伪装得不露蛛丝马迹。作为班长郑林书知道这雪的残酷,稍有不慎,就会葬入雪谷。
“一个拉着一个,沿着我的脚印走。”郑林书在前面探路,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42公里路程走了不到一半,身上背的干粮啃光了,饥寒交迫,剩下的路程更加艰难。
走着走着,郑林书突然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上。
“郑班长,郑班长!”战士们围上来在他身边急切地呼唤。
两天了,他没吃一口馒头没喝一口水。新战士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他们没有经验,不知道雪山的可怕,他把吃的喝的全都让给了新兵。
老兵罗强解开棉衣,将郑班长冻成冰疙瘩的双脚放在自己的怀里。郑林书慢慢地苏醒过来,望着身边的战友,蠕动着干裂的嘴巴喃喃地说:“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不行了,你们继续往前走,不要管我,一定……”郑班长话没说完,倒在罗强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郑——班——长!”
“郑——班——长!”
雪山回荡着这个永无回声地呼唤。
3名战士含泪告别班长的遗体,又手拉手出发了。这一回,老兵罗强走在前面,他是一名才入党7天的新党员。
风,还在无情地刮,雪,还在疯狂地下。风雪路上,3名年轻的战士在用身体艰难地向前爬行。吃的没有了,水也喝光了,3个人相依为命,走一阵,歇一阵。眼看老兵罗强支撑不住了,两名新战士架着他爬进一个能避风的涵洞。进了涵洞,罗强俨然成了一尊冰雕,他站不住,蹲不下,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罗强的裤管里灌满了积雪,棉裤成了“冰甲”,双腿不能打弯。两名新战士帮罗强脱下棉裤,用石头敲一阵,抖一阵,棉裤依然丁当作响。
罗强从昏迷中睁开眼,看着两张年轻的流泪的脸,嫣然一笑,强打精神站起来,继续向前爬行。
向前没走多远,在风雪中爬了两天三夜的罗强,又一次倒下了。
“好兄弟,我实在是走不过去了,前面还有两公里路,你们先走吧,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罗强用微弱的声音叮嘱两名新兵说。
“你不走,我们也不走,要死大家就死在一起。”
“不,千万不要这样,你们一定要完成任务。我也走,在你们后面慢慢走。听我的话吧,好兄弟,我不会死的,不要为我担心,七连的一百多号人在等我们去营救,晚一分钟,他们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
尊重不如从命。两名新战士告别奄奄一息的战友,又滚爬了5个小时,终于爬到了机械连。这42公里的雪路,他们走了整整78个小时,留下两条年轻的生命。后来,战友们找到罗强的遗体,他依然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
副营长姚虎城接到这个用两条生命换来的命令,眼圈红了,他跑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带领两台推土机上山开路了。风大雪大,推土机手看不到前进的道路,姚虎城站在推土机前指挥,他一步步向后挪动,推土机一步步向他靠拢。眼看着推土机就要将道路开通,突然发生雪崩,一万多立方米的积雪带着可怕的闷响塌落下来,数十吨重的推土机被冲出50多米远,副营长姚虎城却不见踪影。当战友们从数十米的雪被下把他扒出来时,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只有手腕上那只“天山”牌手表还在嘀嘀嗒嗒地转动。
雪路终于打通了,这是多么大的代价啊!一名副营长死于雪崩,两名战士死于风雪途中。团长带领救援人员到达七连工地时,这位雪染双鬓的老军人眼圈红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面临“弹尽粮绝”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英雄集体,已打好准备放炮的导洞米,疏通便道十多公里,超额完成了预定的任务。
多好的部队多好的战士啊!为了这条公路,先后有名干部战士倒下了,他们用青春、用生命完成了中国筑路史上最伟大的奠基。
第三章冷的边关热的血
目睹几天来眼前发生的一切,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和陈小平一起分到七连的8位同乡战友,各自有不同心态。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8位老乡悄悄地溜出营房,相约一起到了营房后面的一个山洞里,他们在这里开了一个秘密的同乡会。
“早知道当兵受这份洋罪,打死我也不来。”
“当兵的路走对了,门进错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再呆下去,说不定连小命也搭上了,咱们一起逃跑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发着感慨,惟有陈小平一言不发,闷头抽烟。
“陈小平,你怎么不说话?”一位老乡点了他的名。
“依我说,我们谁也不能走。家乡的父老乡亲给我们戴上光荣花,敲锣打鼓把我们送到部队,对我们寄托着这么大的希望,叮嘱我们为家乡争光,为家庭争光,我们就这样偷偷摸摸地回去,如何向他们交代?再说了,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军人临阵脱逃,军法不容,背个处分是我们一辈子的耻辱。荣与耻,就一步之遥。留下来,我们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逃跑了,我们就是人民的罪人。”
“会”开完了,大家谁也没走,等待和迎接他们将是什么样的考验呢?
在终年积雪的冰达坂上开凿隧道,战士们经受的岂止是冰雪带来的威胁,在这里,更加危险的是险象环生的悬崖峭壁。
雪后初霁,阳光照耀在白茫茫的雪山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白的帐篷,白的山峦,白的一切,俨然一个“白雪公主”的童话世界。这群来自南国的新兵,对这茫茫雪山再也感受不到童话般的意境,再也激不起对这“北国风光,万里雪飘”的诗情和赞美,望着这白色的世界,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白色,是多么可爱,又多么可憎;白色,是那么纯洁,又那么冷酷。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这看似温柔的雪山暗藏的咄咄逼人的杀机。
部队开拔上山了,气势恢宏。走在前头的是机械化部队,十几台推土机轰轰隆隆地在前面开路,推土机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陈小平起初不知道这“尾巴”叫什么,后来听老兵说那是打风钻用的空压机。紧跟其后的是“步兵”,一班是测量班,肩上扛的是标示杆,手里提的是测量仪。二班是炮工班,肩上扛的是导火索,手里提的是雷管和工具袋。其余的是钻工班,他们头带安全帽,每人肩扛一台“风枪”。陈小平分到钻工班,他压根没想到,这当兵头一回,肩上扛的竟然是一支足有50斤重的“风枪”。
工地到了,是一个大雪覆盖的山坡。抬头只见悬崖倒挂,俯首却是万丈深渊。大雪无法掩盖的山体偶尔露出可怕的狰狞。战士们口喘粗气,不时揉搓着冻僵的手脚,聆听连长施工前的动员:“同志们,稍息。今天,新战士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了,我们的敌人,就是这座雪山,我们的武器,就是手中的风枪。我们是多兵种联合作战,有步兵,就是我们的钻工班,负责打炮眼。有炮兵,就是我们的炮工班,负责装药放炮。有机械化部队,就是我们的推土机班和汽车班,负责清渣开路。我们的任务就是相互配合,钻工班打出合格的炮眼,炮工班保证不出现哑炮,机械班尽快清理现场,以最快的速度在敌人的肚皮上打一个洞。”
陈小平佩服连长讲话的机智、幽默和风趣。
“我们面对的敌人虽然是死的,可它死而不僵,它腹内暗藏杀机,有泥石流,有塌方,有地下渠,我们务必提高警惕,注意安全,我的话完了,稍息。”
连长的话讲完了,各班按照分工到达指定位置。
钻工班班长是个鲁南汉子,人高马大,人称“八级钻工”,当兵4年,他扛了4年风枪,几十斤重的玩意儿,在他手里活像个玩具,玩起来显得轻松自如,一米长的钻杆,不消10分钟钻了进去。示范作业完成了,接下来是新兵实地操作。陈小平接过风钻,打开风门,突突突……风钻似乎在故意欺负人,钻头在脚下的岩石上直打转,好不容易从石缝里打了进去,钻杆又被死死地钳住,无法拔将出来。原以为这是个力气活,没有什么技术,看来并不尽然。
班长从陈小平手中接过风钻,边示范边说:“看来这家伙有点欺生,它有个脾气,吃硬不吃软,打眼时,一定要把炮眼选择在坚硬的岩石上。”
打风钻不是轻松的活。20多公斤的铁疙瘩在怀里上下跳动,不一会儿,手震麻了,胳膊震肿了。累,陈小平不怕,最让他羞愧的是施工员统计的日工作量数字:陈小平:10眼。班长:眼。收工讲评时,他虽然受了表扬,可心里蛮不是个滋味。
按照施工程序,钻工班打好炮眼,由炮工班装填炮眼,点炮时,有时需要人配合。
那天,陈小平配合点炮,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紧张。他手拿一支点燃的草香,听炮工班长分配任务:“每人一行,一行十炮,各负其责。点炮时,动作要迅速、准确,30秒内要保证完成,完成任务后,迅速撤离到外的安全线内。现在听我的口令,开始!”
心在颤,手在抖,陈小平抓住导火索,半天点不着一炮。
“时间到了,快撤!”安全员发出了警告。
陈小平越发紧张起来。不撤,有生命危险,撤,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一时无所适从。
“还不快跑,不想活了!”安全员在身后又一声催促。
陈小平不敢多停留,转身迅速朝安全地带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到安全线,陈小平回首一看,炮阵地还有一个不识事务者的身影在晃动。定睛一看,是班长。
炮响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被炸飞的石块天女散花般飞落下来。
“班长,快跑!”战友们急切地呼喊,大家都在为他捏着一把汗。
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勇士,班长颇有经验地仰望着头顶飞落下来的石块,小心地躲避着,从容地奔跑着。
“你可把人给吓死了,炮响了,你才往回跑,不要命了!”排长不无埋怨地责备说。
“后撤时,看到一组炮没点着,捎带着给点完了,夹生饭可不好吃噢!”班长向排长解释说。
“班长,是我……”
“小伙子,没关系,头一回,谁都紧张。”班长没有批评,只是原谅。
炮开花了,炮工班的战士们心里也了开了花,可陈小平心里的疙瘩却没有被炸开,他恨自己胆小,恨自己不争气。
机械化部队出动了,推土机喘着粗气开上了“飞线”。所谓“飞线”,是测绘人员无法测量的悬崖绝壁,在施工图纸上用虚线标示的那部分。头顶是摇摇欲坠的险石,随时有可能坠落。脚下是只闻涛声的山涧,稍有不慎,就会滑入万丈深渊。
杨成北驾驶日产D-80推土机爬上“飞线”,前进,后退,左转,右转,他熟练地拉动着手中的操纵杆,专心致志开创新的工作面。突然间,一块巨石出现松动,拌着大量泥沙开始下滑。
“塌方,快跳车!”发现险情的战友声嘶力竭地呼喊。
跳车,还来得及,小杨同时发现了险情,只要纵身往右侧一跳,就是安全地带。小杨没有跳车,依然紧紧地拉住操纵杆。一台车几十万元,他舍不得,他要尽最大努力保住推土机。
令人痛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小杨随着他的推土机一起落入悬崖。战友们含泪赶到现场,湍急的水面上浮起一团油污。
打捞工作进行了整整一个星期,不见小杨,连那个足有20吨重的庞然大物也不见踪影。杨成北的父亲闻讯赶来了,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站在儿子牺牲的地方久久地凝视着,悲痛地说:“孩子啊,爹看你来了,你在哪里啊!”
又一名年轻的战士将生命的最后一个年轮镶嵌在这古老的天山上。
雪崩,死人!
塌方,死人!
泥石流,死人!
矽肺病,死人!
……
死,是生命的结束。在这茫茫的雪原上,给生命画个句号太容易太容易了。这里被生物学家们视为生命禁区,没有树木,没有飞鸟,没有绿色,只有常年冰封的雪山。筑路战士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用生命同大自然搏斗。
施工员的记录本上记载着这样一组数字:
6月3日,施工24小时,塌方19次,形象进度0。
6月5日,施工24小时,塌方11次,轻伤两人,形象进度6厘米。
6月6日,施工24小时,塌方21次,形象进度0。
……
塌方像家常便饭一样随时都在发生,其中一次大塌方,仅清渣就用了整整一年半。一年半的付出归于徒劳。
这一年,经受了无数生死考验的陈小平当了班长。这一年,他先后17次舍生忘死救战友,荣立三等功,并火线入了党。
第四章流泪的红烛
以后4年,整整4年,岁月没有割断陈小平和马根娇之间的友情,倒使他们之间的友情更加牢固和坚定。根娇高中毕业了,考大学,虽然也有过奢望,也为之“拼”了不少灯油,最终还是不尽人意地名落孙山。对此,她没有太多的遗憾,早已有了落榜的思想准备。父母亲没有埋怨她,倒是希望她早日下学家里有个帮手。同学中没有人讥笑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村中学,建校十多年了,这棵梧桐树上,从来没有飞出一只金凤凰。高中毕业了,农村孩子的“广阔天地”自然是回乡务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根娇默默无闻地在家乡这块黑土地上耕耘。粗犷的山风,沁凉的山泉,把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疏理成一个窈窕健美的靓妹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常常对着山泉遐想,想自己的归宿,想自己的未来,每当想到这些,总有一个抹不去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在梦里出现:陈小平,你还记得我吗?你啥时候回来,一个痴情的女孩在家乡等你,你知道吗?他一走4年,彼此之间没有只言片语的书信,他还记得那个一大早跑了10多里山路赶去给他戴花的小女孩吗?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可笑,万一人家出息了,熬了个军官什么的,还能瞧得起咱山里妹吗?
周围的女同学一个个谈妥了对象,一个个在忙着作结婚准备,她依然稳坐泰山。一位要好的女朋友试图打开她心中锁住的“秘密”,她笑而不答,好心的红娘来了一个又一个,她先是巧妙地拒绝,后是闭而不见。
“你还小啊,都是大姑娘了,我可不能养活你一辈子!”母亲火了,半嗔半骂。
“少替我操心,我的事用不着你们管。”她也冲母亲发火。
她心中早已有个一个影子,时而近,时而远,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爆竹声声送来了一个祥和而热闹的春节,也给根娇带来一个意外的惊喜。陈小平回家探亲了,这信息她是无意中从哥哥口里得到的。小平是哥哥要好的朋友。
他是回家过节,还是回来订亲?能在家里住多久?根娇想知道这一切,可又不敢去打听。当面向他表白爱情,她缺乏这份勇气。拖人向他求婚,自己又觉得掉价,万一对方拒绝呢,岂不是自找难堪?在这偏僻、落后、封闭的山村,女人只有被爱的权利,却不能成为爱的主体。她缺乏叛逆精神,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临村有一个算命的瞎子,都说算得很灵,过去她一直认为是骗人的把戏,可这一回她一个人偷偷地去了。算命先生的一卦,算得她心花怒放。算命的说她生辰八字好,命中有福气,将来能找一个吃公粮的汉子。一个农村女子能找一个吃公梁的汉子的确是高攀了,那吃公粮的汉子是谁?要是小平该有多好?又是一个痴情的联想。
“根娇,三叔给你提个亲。”若是别人前来提亲,根娇马上会一口回绝,可对这个三叔她不敢,大过年的,又是本家的一个长辈,人家是一番好意,总要给个面子吧。根娇尽管满肚子的不高兴,还是以礼相待。
“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叫陈小平,人家当兵从部队上回来,想尽快订个亲回去,你也不小了,不能总这样拖着。”三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后面的话,根娇全没听进去,他走神了,她在想那个算命先生的卦,她想那个吃公粮的汉子。三叔是陈小平的姑夫,是陈小平托他前来求婚,还是月老在暗中牵线?根娇心中暗暗高兴,脸一阵红,一阵烫,只顾低头想心事。
“瞧你这孩子,给你说了半天了,总得有个态度吧?现在是自由恋爱了,还要给你们商量,要是在过去,就是大人们作主了。我当年娶你三婶那阵,花轿进了家门,才见到人的模样,不也是过了一辈子?”三叔又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阵,等待根娇表态。
“你去问我妈吧。”根娇满心同意,却不直接表态。
“那好吧,我去问你妈。”三叔走了。
“你妈那里我问过了,她说你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当不了你的家。”三叔很快又回来了,继续征求她的意见。
“我……那他呢?”根娇还是没有直接表态。
“瞧你这孩子,吞吞吐吐。我看,既然是这样,你们就先见个面,自己谈谈吧。”
三叔走了,陈小平来了。那天是大年初二,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小平进家门,手提两只沉甸甸的大提包,不像是来相亲,倒是像是回家,脸上挂着笑,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拘束。
“伯父伯母过年好!”陈小平操着本色的家乡话向根娇的父母打招呼。
“瞧,是小平来了,快到屋里坐。”根娇娘上下打量着这个人4年未见的小伙子,口音没变,模样儿没变,似乎是长高了,长胖了,再加上那身乡下人少见的军装,真够帅气的。
根娇依然按兵不动,悄悄地躲进自己的“闺房”,想了几天的见面话,这会儿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者妹,快出来给大哥泡茶。”这是妈妈的声音。
根娇从惊慌失措中镇静下来,倒了一杯水,在里面足足放了二两白糖。听说陈小平要到家里来,这白糖是她跑了十多里山路从镇上买来的。根娇把水端到小平面前,没敢抬头看看这位日思夜盼的心上人,红着脸跑了。
母亲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招待陈小平,作陪的有三叔、姑夫和姐夫。根娇没上桌,这是家乡的习俗。吃过饭,根娇被三叔叫到父母的房间,屋子里光线很暗,她一眼看出在场的还有陈小平。不用猜,根娇知道这是决定她终身大事的实质性会谈,这是农村一直沿袭的订婚仪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这个理儿,在这边我是根娇的三叔,在那边我是小平的姑夫,亲连亲,根连根,都不是外人,我觉得根娇和小平合适,今天当着父母的面你们说说,没啥意见,这个亲就算定了。”三叔定了调子。
沉默,双方都在沉默。
“小平,你先说说,有啥意见?”姑夫沉不住气了,逐个征求意见。
“我没有意见。”陈小平态度明朗。
“根娇呢?”
“他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作为父母,我们也没意见。”父亲代表母亲表了态。
爱情就是这样,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没有相依相伴的耳鬓廝磨,长相知,不相疑,双方一句“没有意见”就定了终身。
“根娇,你看上我什么了?”看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新娘的当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妹妹,陈小平不解地问。
“不知道。”
“嫁给当兵的,常年守空房,你不怕?”
“不知道。”
“我们家兄妹多,嫁过去没房住,你不后悔?”
“不知道。”
陈小平是老实人,他说的尽是实话。尽管根娇的回答躲躲闪闪,可这些问题在他心里早已盘算过无数遍。她爱小平举止端庄,仪表堂堂,老实可靠,精干利落。“嫁个当兵郎,常年守空房”她不止一次地听说过这句顺口溜,可她更相信“长相知,不相疑”这句话,只要有情有爱,等待也是一种幸福。没有房子自己盖,为自己相爱的人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根娇,我们结婚吧。”
结婚,根娇一点也不感到突然。爱河已水到渠成,她何尝不想早点结婚?思想上的准备有了,可物质上的准备一点也没有。
“小平,现在我们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嫁妆,你不觉得遗憾和后悔?”
“根娇,有了你,我将拥有整个世界,我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两颗相爱的心结合,还有什么遗憾和后悔呢?说实在的,我这次回家,请了一个月的假,假期已过了一半,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也许还要等个一年或更长时间,你不觉得这个等待太长了吗?”
这一夜,他们谈到很晚很晚,根娇理解小平的感情,没有拒绝他的要求,答应他明天就结婚。
没有新房,没有嫁妆,没有婚仪,一切都从简了,仅凭一张乡政府开具的结婚证书,他们结下了百年之好。
新婚之夜,枕着丈夫那粗壮的臂膀,躺在那间尚不属于自己的临时的新房里,根娇哭了,她流的是激动的泪,醉心的泪。如愿以偿地得到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还有比这更舒心更幸福的吗?
按照家乡的习俗,洞房的花烛要点到天亮。那一夜,蜡矩成灰泪始干,幸福红泪到天明。
他们没有从从容容地度完蜜月,婚后第13天,陈小平的假期满了,他告别新婚的妻子,依依不舍地打点行装走了。
第五章撑起爱的天空
有人说,做女人难,做军人的妻子更难。
陈小平走了,根娇才开始体验军嫂的确切含义。
人走室空,留下来的是漫漫长夜和凄苦地等待。他走时说,等明年的这个圆月夜再回来,根娇相信这是真的。明年,个日日夜夜,12个月缺月圆,要一天天过,要一月月捱,这么长的时光该如何打发?夜深了,根娇从书本中取出那张丈夫临走时留给她的照片,默默地对他说:“小平,你能信守诺言吗?你走的时候说,每星期写一封信来,我在等你。”信来了,在路上走了整整半个月。根娇如藏家珍般将丈夫这一封封热情滚烫的信编号入档,像个虔诚的教徒诵读经文般无数遍地阅读。那里面情有爱,有不尽地思念。从那里,寂寞的心灵可以得到慰藉。
第10封信如期而至,小平在信中说他提干了,这个喜讯来得太突然,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个班长,他说过,现在要想提干必须进部队院校培养,自己年龄过杠了,没有这个指望了。根娇压根就没做过军官太太的梦,看着丈夫那认真地略带遗憾的样子,她安慰说:“我嫁的是陈小平,并不是将来的那个军官。”如今小平出人意料地提干了,自己真的当了军官太太,根娇又觉得难以承受这突然而至的喜悦。她替丈夫高兴,也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未来的梦:丈夫当了军官,再熬几年就可以随军,随军了就永不分离了。喜讯翩然而至,载着她飞向一个近乎梦境的遥远的现实。她想给丈夫写封信,告诉他一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小平,这几天一直呕吐、恶心,我想大概是‘有了’,现在还不敢确定,但希望是真的。你高兴吗?你希望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小平回信了,“根娇,祝贺你,祝贺我们的爱情之果如期而至,我高兴极了,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几个老乡,他们说我双喜临门,闹着要喝我的喜酒,喝就喝吧,我买了一只烧鸡,一瓶白酒,热闹了一回。生男生女都一样,生个男孩取名芙,生个女孩取名蓉。寄上元,是给你补养身体用的,切望保重。”
结婚3个月,喜讯一个接一个,丈夫提干了,自己又有了身孕,跟着来的是亲友的诚挚的祝贺和四邻八乡女同学投来的羡慕的目光。“根娇,祝贺你,找了个有出息的丈夫。”“根娇,祝福你就要当上妈妈了。”“根娇,别忘了请我们吃喜糖。”马根娇的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她认为自己的命好,为当了军嫂而感到自豪。
因了爱,根娇不觉得苦。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根娇分了一亩六分水田和一亩旱地。丈夫不在家,公婆年大体弱,弟弟妹妹上学,自己又到了“非常时期”,这田谁来种?算来算去,这副担子还是落在自己肩上。在娘家当姑娘时,兄妹5个,她最小,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上面有那么多靠山,春播秋收全不用她操心。可到了婆家,拿谁当靠山呢?只有靠自己了。吃苦,她不怕,最矛盾最担心的是那个日渐隆起的大肚子,万一有个闪失,该怎么向丈夫交代?她虽然知道这是一个难以调解的矛盾,可她从来不后悔过早有了身孕,那是她和丈夫的共同希望所在,也是自己作为女人应尽的职责。
妊娠反应出奇地强烈,吃了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倒出来再吃,吃了再倒,最后吐出来的是胃液。她干脆什么也不吃。饭可以不吃,但地里的活不能不干,那阵子正赶上插早稻,别人家的稻田里水汪汪的,自己的秧田里却裂开了一道道的大口子。田在山坡上,距山下的水源足有一里路,一根吱呀作响的扁担吊着两只足足超过她体重的大水桶不停地在她肩上倒来换去,累了,坐下来歇口气再挑。腿走肿了,肩压肿了,从天明到天黑,她粒米未进。秧田灌满了,通往秧田的小路变成了一条水路。浇地的任务完成了,她再次精疲力竭地来到河边,看着水中自己那个憔悴的影子,突然眼一花,一头栽倒在河里。她挣扎着爬上岸,心疼地望着漂在水面上的两只摔掉底的木水桶,流泪了,哭得好伤心。她更担心的是坏了“大事”,那是无法原谅的缺憾。
回到家,她含着泪给丈夫写了一封“诉苦”信。不向他诉苦向谁诉苦?这些事你不说他咋会知道?信写好了,她又突然改变主意,把那封诉苦信撕了。向他诉苦又有啥用?爱莫能助,只能让他着急,让他不安,让他牵挂。写了撕,撕了写,也不知道写了多少遍,最后竟然将“诉苦”信写成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灌溉了,田里缺水,生产队里安装了抽水机。马根娇像个“盼水妈”,白天盼,晚上盼,盼着早一天自己的稻田里能灌上水。她家里的田地势高,白天水上不去,只有等晚上。她带一张塑料布,露宿田头,整整熬了两个通宵,总算是给秧田灌足了水。
到了收获的季节,别人家男女老少齐上阵,很快收完了,打完了,惟有她一个人踩着通常是两个人踩的打谷机慢悠悠地转动。每到这时,她真想写信给丈夫,要他回来帮忙,可她始终没有,她怕扯了丈夫的后腿。
辛苦冲淡了寂寞,期待伴随着幸福。陈小平终于回来了,在妻子临产的前几天。
根娇本来有满肚子委屈要向丈夫诉说,可一但见了面,幸福的热泪又把那满肚子委屈冲刷得无影无踪。
“根娇,瞧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望着妻子塌陷的眼窝和憔悴的面容,陈小平心疼地问。
“孕妇还不都是一样,身上的营养给孩子了呗。”根娇如此荒唐的理论,显然是为了安抚丈夫那颗疼爱的心。
“根娇,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陈小平从包里拿出两套童装捧到妻子面前。“这是我在乌鲁木齐买的,售货员问我要男装还是女装,天哪,我怎么知道是男是女,干脆男女各买一套。售货员小姐问,是一对双胞胎吧,我随声附和,对对,是一对双胞胎。”陈小平饶有兴致地给妻子讲买衣服的经历。
“小平,你说实话,倒底是希望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双胞胎了,儿女双全。”
“如果只有一种选择呢?”
“那就是女孩。”
“为什么?”
“我想,生个女孩一定像你,我们小时候就相识,长大了才相爱。女儿就是你的化身,从女儿的身上能找到你的影子,这样,我将得到一个完美无缺的爱。”
根娇陶醉了,她微闭双目,等待着爱的回报。
爱的回报是强烈的,可遗憾的是她能给丈夫的太少了。
“根娇,我从新疆带来十袋奶粉,原本是给孩子准备的,我看你身体太虚弱了,还是你先补补身子吧。”
她是该好好补补了。自怀孕以来,强烈的妊娠反应一直持续到临产,真是把她折磨苦了。头晕、眼花、耳鸣、恶心、呕吐,伴随着严重的神经衰弱,少说也掉了10斤肉。也许她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可细心的丈夫却从她的身体变化中感到愧疚:“根娇,我不在家,真是难为你了。”妻子笑了,眼窝里溢满了泪水。她坦然地躺在丈夫那粗壮的臂膀里,所有的委屈烟消云散。
人就是这么怪,受得了苦,受得了罪,可受不了同情受不了爱。她所作的一切得到了丈夫的理解,还有什么比得到丈夫的理解更珍贵的呢?该付出的已经付出了,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剩下的只是幸福的泪水。
“根娇,听人家说,妇女怀孕期间喜欢吃酸,我特地托人从吐鲁番买来两袋葡萄干。我们部队离吐鲁番不远,那里有天下闻名的葡萄沟,盛产无核白葡萄,刚摘下来的葡萄,又大又甜,每年的葡萄节我们都能吃个够。如果你来部队探亲,我一定带你去品尝。”
“爱吃酸”的非常时期虽然已经过去,可那个特殊阶段留在心里的记忆依然是又酸又甜。葡萄,她真的没想过,可想过枣、想过梨、想过杏……她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馋,恨不得把能见到的所想到的东西吃个遍。而现实呢?自己手头没有钱,丈夫寄来的元钱她一直舍不得花,留着急用。实在太馋了,她到山上采过一次山枣,到自己种的菜地里拔过两个大萝卜,总算是熬过了那个非常时期。如今捧着丈夫带来的葡萄干,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一切是那么顺利,一切是那么如意,根娇生了个女儿,取名蓉蓉。蓉蓉的降生给这个充满爱的军人之家带来幸福,带来欢乐,也带来劳累和辛苦。洗尿布,煮牛奶,伺候“月子”,陈小平责无旁贷地当起了家庭保姆。
“坐月子”的妇女简直成了皇后,一个月足不出户,不能见风,不能着凉,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可根娇却享不了这个福,她怎么也坐不住,第十天就下床了,她是心疼丈夫。尽管丈夫伺候“月子”无微不至,尽管他任劳任怨干那些繁琐的家务,尽管他对此从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可根娇还是过意不去。在他们乡下,男人们干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是让人瞧不起的,为了维护丈夫的“形象”,她不得不犯“戒”,去干那些老人们叮嘱的坐月子的妇女不能干的家务活。
转眼间假期满了。几天来,陈小平的情绪越发显得烦躁不安。作为军人,他不能违反军纪,作为丈夫和爸爸,他不忍心丢开现在最需要他的妻子和女儿。当矛盾无法回避和无法解脱时,他常常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切菜切破了手,劈柴劈伤了脚,洗碗打破了腕,抱起不满月的孩子总是不愿意放下,和孩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根娇看透了丈夫的心思,用妻子的温柔去浇灭丈夫无法排解的心火。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陈小平悄悄地打点行装,他不愿意当着妻子的面收拾,怕引起妻子伤感,怕妻子的眼泪动摇了他的意志。妻子甜甜地睡了,可他怎么也睡不着,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家了,怎么告诉她呢?这一走又是一年,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辞而别,在妻子面前当一回“逃兵”。他悄悄起床,吻了吻熟睡的女儿,给妻子留下一封信,带着一颗负疚的心走了。
根娇:
你和女儿睡得正香,我没叫醒你,因为我没有勇气叫醒你和你告别。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尽管这样做不合情理,可我觉得这样分别能避开那
个“苦离别”的尴尬场面。
根娇,从我回来的那天起,我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有一个始终不
敢问的问题,那就是我这次回来能在家住多久,你要问又不敢问是怕我
的答复令你失望。现在我坦白地告诉你,组织上给我45天假,路上来回
占去20天,今天到了离开家的最后期限。说实在的,我真不想离开你们,
可是不能啊,等不到给蓉蓉过满月了,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你们,
想想,真对不起你们娘儿俩。
为了孩子,你好自珍重。
我走了,米淘好了,放在锅里,饭要煮得稀一些,产妇吃得太干不
好消化。
吻你!
陈小平即日
根娇展开那封被泪水浸透过的信,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眼泪夺眶而出。她走上村头,在寒风中久久地站立,望着村口那条被晨雾锁住的小路,心里生出淡淡的惆怅。她真后悔,没能亲自送他一程,让他一个人这样孤单单地走了。
春天来了,燕子声里柳叶新。
一阵叽叽喳喳的燕鸣把根娇从朦胧的睡梦中吵醒,她抬眼望了望屋顶上的横梁,不知啥时燕子筑了一个新窝,一只老燕翩翩飞来,巢里立即探出一双毛绒绒的小脑袋,看得出是燕妈妈在哺育小燕子。又一只燕子飞来,嘴里衔着一根干草,显然是在忙碌着搭设尚未竣工的燕窝。看来它们分工负责,雄燕负责安家垒窝,雌燕负责抚育乳燕。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它们竟然和人类如此相似。根娇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看着,从中受到启示:燕子还要建个窝呢?何况人。如今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可至今还没有一个自己的“窝”。盖房子本来是男人操办的事,可他不在家,依靠不上啊!眼下自己住的这间茅屋是给弟弟娶媳妇用的,作为大嫂,总不能看着弟弟因为没有住房而娶不上媳妇吧。盖,自己盖!男人能干的相信女人也能干!根娇想试试,她暗暗定下决心。
盖房子,对于家庭建设来说可谓是一项大工程,对于白手起家的马根娇来说更是难乎其难了。这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根木,都要自己去筹备。每块砖5分,3万块砖就是0元,还有灰、沙、木料、人工费,加起来少说也要0元。现实呢?陈小平虽然提干了,每月工资元,要寄给他们父母一大半。父母体弱多病,弟弟妹妹要上学,家里人情礼节,全从这里出啊!加之结婚、生孩子又破费了一些,手里可怜巴巴的一点积蓄已经成了“赤字”,向他要,不是难为他吗?没有钱,就自己攒吧,小平每月寄来20元生活费,她一分也舍不得花,攒了半年,买了两头小猪,用鸡蛋换了20只小鸡,尽管这种经营效益不大,可这毕竟也是一种原始积累啊!到了秋天,两头猪差不多能买元,蛋生鸡,鸡生蛋,鸡和蛋少说也能买上元。马根娇这样盘算着。盖房子买砖是大头,可买砖的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来路,如果自己能烧砖,省了这个大头,这“空中楼阁”岂不变为现实了?自己烧砖能省0块钱她想到了,可省这笔钱要付出多大的辛劳她没想到。烧砖,先要脱坯,脱坯是个力气活,拉土、挑水、和泥,这地地道道男人干的活,她硬撑着干了起来。3万块砖坯,少说要50立方土,这土要一铲一铲挖,一车一车拉;和这么多泥,少说要一千担水,这水要一桶一桶提,一担一担挑。一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能痛痛快快在床上躺一会该有多好啊,可是不能,鸡要喂,猪要喂,女儿要喂。做完这一切,实在太累了,她常常空着肚子睡觉。第二天起来,还要挣扎着出工。女儿小,是个吃奶的孩子,每天上工,总要背上女儿。女儿饿了会哭,饱了会爬,女儿哭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给女儿喂奶,女儿不哭了,放下她继续干活,一任她在地上滚爬。一天下来,女儿简直成了个泥娃娃,满身是泥,满嘴还是泥。她何尝不心疼女儿,为了这个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农村娃生来就皮实,如此风里来雨里去,女儿无病无灾,这是给予她的最大安慰。根娇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每天早出晚归地拉土、挑水、和泥、脱坯。她望着一天高似一天的砖坯垛,望着自己辛勤劳动的结晶,浑身像是有股使不完的劲,自己和自己竞赛,自己给自己加码。人就是这么怪,一但有了精神支柱,潜在的能力就能发挥到超常的程度。春天,昼长夜短,她每天如出而作,日没而未息,天黑了,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家。她忘不了那个黄昏,因为是阴天,那天天黑得比往常早,可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工作量还没有完成,她摸黑接着干。天不作美,咔嚓两声惊雷,天骤降暴雨。雷雨中传来女儿受惊吓的哭声,她急忙向女儿跑去,跑到中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向砖坯垛跑去。几个月来辛辛苦苦用汗水浇灌的砖坯垛,一旦淋雨,岂不前功尽弃?此刻顾不上女儿了,她疾步跑到施工现场,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油毡纸将偌大个砖坯垛盖了个严严实实。风大雨紧,电闪雷鸣,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到3个月的蓉蓉过早地经受了这次暴风雨的洗礼。受了惊吓的孩子在拼命地哭,哭声由大到小,由强到弱。女儿的哭声震撼着妈妈负疚的心,泪水和雨水一起在脸上流淌。要是小平在身边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很快回到现实中来。根娇抱着哭哑了嗓子的女儿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给女儿脱下淋湿的衣裳,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从女儿那红朴朴的脸蛋上,她看到一个可怕的信号:女儿两颊红得发紫,伸手一摸,天哪,烧得烫人。去卫生院!别无选择。在这个漆黑的风云之夜,根娇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十多里山路她是一口气跑完的。女儿得的是急性肺炎,发高烧40度,医生告诉她,再晚来一步孩子就没命了。接连打了3天吊针,女儿高烧退了,那红朴朴的脸上重又露出笑容。女儿笑了,她却直想哭。
苦战3个月,3万砖坯码齐了,从砖坯到红砖这个并比复杂的转变过程又给根娇出了个大难题:烧窑要燃料,买煤,手头没钱,能代替煤的是柴。烧柴不用花钱,可要花力气,去山上砍一捆柴再背回家要一整天,根娇不惜时更不惜力,70多斤重瘦弱的身躯每次都要驮回一个超过体重几十斤的柴垛。上山背柴晕倒过几回,摔了多少个跟头记不清了,惟独那次值得庆幸的化险为夷还记在心里。那天,她身体不舒服,背一捆柴下山,一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幸亏身上的这捆柴挂在了一棵大树上,算是救了她的命,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又是3个月的艰苦跋涉,柴背足了,她花钱请来了烧窑师傅。点火那天,她的心比窑膛还热,透过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她看到了那个在心中燃烧的希望。
料备齐了,可盖房毕竟不是搭积木,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搭不起来。其实,雇人盖房并不难,只要有钱,建房包工队呼之即来,可根娇的工程预算上没有这笔开支。人还是要请,却没有钱给,她不得不采取另外的交换方式——以工换工。她走村串寨,打听计划盖房的人家,和所有计划盖房的人家订一个以工换工的口头协议,凡有人家破土动工,她总是早早地赶去,干不了细活干粗活,干不了上工打下手,论到她家动工了,协议方照例赶来帮忙。
眼看她家的新房就要竣工了,发生了一个意外的事故。“根娇,快躲开!”她正在屋檐下清理垃圾,耳边传来一个急切地呼喊声,没等她大脑神经对这个可怕的危险信号作出反应,脚手架上一只装满沙浆的铁桶向她头顶砸来……女儿的啼哭声,把她从昏迷中唤醒,前面的事她全然不知,醒来后,医院里,头上缝了7针,已昏迷了整整4个小时。
夜深了,她挣扎着爬起床,新屋已经落成,帮忙的人已经离去,望着月光下那栋早已矗立在心中属于自己的新房,她深深地陶醉了。
这就是军人的妻子,她用柔弱的双肩,挑起军人家庭沉重的负担。她有过眼泪,有过委屈,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执著地追求着、创造着、期待着……
第六章情感的守望
新房盖好了,根娇写信告诉了丈夫,希望丈夫能早一天回来在属于自己的新房里团聚。丈夫接到信后,又惊又喜,惊喜之余,更多的却是自责。可以想象,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孩子,种着二亩多地,还操持着盖了一栋房子,太难为她了!他感激妻子,可他无法满足妻子的要求。部队施工任务紧张,自己当了连长,一连之长,他离不开,回不去。思来想去,写信给妻子,答应她来部队探亲。
带着无法表达的喜悦,根娇打点着行李,里里外外的衣服洗了一个遍,她要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地出现在丈夫面前。丈夫爱吃的辣椒酱和干腊肉她当然不会忘记,收拾了鼓鼓囊囊一大包棉衣服。从丈夫的信中得知,那里天气很冷,七八月份还在下大雪。她感叹大自然的奇妙,从小在南方受够了夏天的酷热,能在这酷夏里体验一下北国的清凉该多有意思?结婚两年多了,部队是什么样,丈夫工作的单位怎么样,她一无所知。虽然也听丈夫和他的战友讲过天山的传闻:冰山、雪莲、天池、葡萄沟、火焰山……可天山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那般神秘,那般美好,更使她心驰神往的是天山上有她日思夜盼的丈夫,有他丈夫为之奉献青春的事业。
乌鲁木齐车站到了。4天4夜长途旅行的疲劳随着列车进站的迎宾曲烟消云散。马根娇急不可耐地打开车窗,在前来接站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定会来,事先给他拍过电报,马跟娇相信自己的判断。一等,不来,二等,不见。望着站台上前来接站的人渐渐散去,几天来一直燃烧在心中的那团久别重逢的激情之火给这意想不到的现实浇灭了,她茫然若失地站在月台上,心里陡生一种失落感。他为什么不来?是没收到电报?是工作忙离不开?还是……她背着大包小包蹒蹒跚跚地走出车站,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到哪里投宿?去何处寻夫?多亏在车上认识了一位老大姐引路才找到部队招待所,其实是探亲家属转运站,这里距部队驻地还有公里,每10天发一趟班车,据说,还要坐一个星期的汽车。
说来还算幸运,马根娇到达的第二天便赶上了发往部队驻地的班车。班车在冰山雪谷中穿行,走了两天,不见人烟。丈夫信上说的火焰山在哪里?葡萄沟在哪里?眼前只有翻不完的雪山,走不完的雪路。丈夫的部队是不是就住在这雪山深处?
她清楚地记得他在一封信里这样写道:我之所以爱雪,也许是因为我腻烦了梅雨的多情,夏雨的狂暴和秋雨的连绵。我喜欢雪,喜欢飞雪那轻盈的脚步,旋转的风姿和雪后丽日的清新。天哪,她对这雪山怎么一点也爱不起来。身上厚厚的棉衣,抵挡不住雪山的寒气,路越走越远,心越走越凉。她之所以耐着性子走完这7天7夜的路程,是因为心中有一个良久的期待。
轰!轰!不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炮声打破了雪山的沉寂,也打破了马根娇沉浸在幸福中的遐想。天哪,没想到这里还在打仗!丈夫是军人,有军人的地方才会有炮声,于是她想到炮火连天的战场。陈小平这会儿在哪里?她真想立即见到丈夫。
车停了,马根娇疲惫不堪地走下车,不见炮火硝烟的战场,不闻两军对垒地厮杀,山坡上那排被大雪埋了埋没了半截的帐篷前,可见几个穿军装的军人,丝毫看不出他们有如临大敌的紧张。帐篷上那几缕淡淡的炊烟冉冉升起又慢慢地飘散,她真不明白,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嫂子,一路辛苦了,连长让我来这里接你,都好几天了,今天总算是把你接到了。”
刚下车,远远地跑来一位年轻的战士,他胳膊上吊着绷带,操着浓重的川音致欢迎词。
望着眼前这位显然是负了伤的战士,马根娇又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可怕的战场。
“我们连长这几天忙哩,这会儿还在山上,说不定很晚才能下来。”
“刚才哪里在打炮?”
“你说是放炮啊,我们这里每天都放。”“你们不害怕?”
“说真的,刚开始有点怕,时间长了就不怕了。”
“你们在和谁在打仗?”马根娇吃惊地问。
看来连长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对这里的情况嫂夫人一无所知。
“打仗吗,和敌人打呗。”小战士故意饶着圈子回答。
“你们每天都在打仗?”
“当然了,一天听不到炮声,我们自己都不习惯。”
马根娇说什么也无法理解军人这种恋战的心态,可丈夫从来没向她透露过自己在打仗的“秘密”。
“嫂子,行李我帮你提。”小战士十分热情地抢过她手中的行李。
马根娇真不忍心让这位受过伤至今还扎着绷带的小战士帮着提行李,但又拗不过小伙子出自肺腑的热情。
“你的胳膊?”马根娇关切地问。
“小毛病,好修。”小战士调皮地略带幽默地回答。“那天要不是我们连长,别说这只胳膊,连小命也没了。”小战士侃侃而谈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侥幸里带着兴奋,兴奋中带着感激,感激中带着敬佩。马根娇为这位年轻的战士而庆幸,同时为丈夫的大难不死而庆幸。但更多的还是为他们的生命安全而担心。
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蘑菇似的帐篷,看来这就是他们的阵地了。
掀开厚厚的草绿色的门帘,小战士把马根娇领进一座帐篷。几天来习惯了外面白色的冰雪世界,一下子难以适应与室外较大的光线反差。帐篷里光线很暗,黑黝黝的,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刚刚生了炉子,里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煤烟味。
“嫂子,我们这里条件差,委屈你了。我就住在隔壁,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打个招呼就过来。”说完,小战士旋即走了。
小战士临走时点燃了一支蜡烛,借着烛光,马根娇仔细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屋子里有一个火炉,炉口上置一把大铁壶,炉火正旺,壶内烧开的水不时地往外溢出,发出咝咝的声响。一张用两块铺板拼成的双人床占据了这个狭小空间的大半,床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两床洗得发白的军棉被。在这“炮火连天”的地方,有这么一处栖身之所,马根娇已经很知足了。
一阵轻轻地敲门声传来。是他,一定是他回来了!马根娇喜出望外地前来开门,同时等待那个久别重逢的热烈拥抱。
“嫂子,我给你送饭来了,你先吃吧。我们连长知道你来到了,捎口信回来说,他一时下不来,让你不要着急。”
马根娇大失所望地看着眼前这位扎着绷带的小战士和他手里端着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委曲,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她又饿又累,可她没有一点食欲。面条凉了,凝固了,他依然没有回来,感情凝固的泪珠再也无法控制,她哭了。
雪山的夜,静得怕人。没有犬吠,没有鸟鸣,无情的雪山,凝固了情感,也凝固了生命。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山之夜,马根娇不知啥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根娇,根娇!”
丈夫回来了,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着眼前这张有些陌生的面孔,马根娇一时不知所措。天拿,小平,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那张脸,让灰尘涂抹得面目全非的脸让人无法辨认。那身衣服,那叫什么衣服,像古代勇士穿得盔甲,稀里哗啦地脱下来,能直挺挺地立在地上。
“小平,你……”
马根娇欲言又止,突然扑向丈夫。
“小平,咱们回家吧,你答应我,咱们一起回家。”
“根娇,你是怎么了?这里不是很好吗?”
“不,你答应我,一定答应我,我怕。”
“根娇,你一时还无法理解我们,为了这条路,我们连十多名官兵连命都搭上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作为连长,我能打退堂鼓吗?”
“小平,我当初嫁给你,压根没指望你当什么官,连长我们不当了,回家种地,我不嫌弃你,就是讨饭,我也能养活你。”作为妻子,马根娇心疼丈夫,可她无法理解刚刚从死神怀抱里挣脱出来的丈夫此时的情感。几年来,全连官兵出生入死,为这条路奉献了青春和生命,他的生命他的爱已经全部融入了这条公路。
“根娇,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自私?我自私?你是个男人,是个丈夫,是个父亲,你尽过男人、丈夫、父亲的责任吗?你不在家,我一个人上养老下养小,替你生了孩子,替你盖了房子,你知道我一个人作的难吗?你知道我流过多少泪吗?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谁?到头来竟落了个自私的评价。”这番话她没说出口,挣脱丈夫的怀抱,委屈得哭了。
望着妻子流泪的双眼和那张消瘦的脸,他深深地自责,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平,是我不好,刚来就惹你生气。”根娇独自哭了一阵,突然擦干眼泪,善解人意地向丈夫道歉。
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才对啊!结婚后,她一直在家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重负,从没流落过一丝怨言,她含辛茹苦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私’吗?她是女人,该付出的她全部付出了,可该得到的她却无法得到,这是‘自私’吗?妻子并不是那种不晓事理的人,只是感情太脆弱,能怪她吗?一个农村妇女,部队上的事一直对她“保密”,如今她来了,才看到了这里的一切。她还没有读懂这雪山和雪山上这群修路的大兵。
“根娇,你觉得我们这里很苦吗?”
“难道你们不觉得苦?”
“你觉得这里很可怕吗?”
“难道你们不觉得可怕?”
“你刚来,所看到的感受到的是恶劣的环境,你还没有看到我们战士的内心世界,无法理解他们大无畏的奉献精神。这里苦不苦?的确很苦,可这里的兵从没叫过一声苦。这里随时随地都有死亡,人人都想到过死,可谁也没有怕过死。如果你置身于他们中间,就会被他们所感染。假如你是一块冰,他们就能把你融化,使你燃烧。根娇,你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
夜,凝重,静谧。马根娇静静地躺在丈夫的怀抱里,听丈夫给她上第一课——雪山深处大兵的故事。
“根娇,你想家吗?”
“想,可现在不想。”
“人,谁都有家,谁都想家。你没来的时候,我下班后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想家。想家乡的小路,想家乡的田陌,想小时候掏鸟窝爬过的梧桐树,更想父母兄妹,妻子儿女。乡土,乡音,乡情,永远牵动着游子的心。当兵好几年了,我们连十多名老战士从没回过家,他们早就想家了,可当退伍通知书送到他们手里,他们却集体‘失踪’了,你也许猜不着他们去了哪里,可我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准是去了施工工地。他们在这里整整4年了,在这里流过雪、流过汗、流过泪,这里有他们的事业,有他们的荣誉,有他们成长的足迹,就要离开了,他们要给这‘苦恋’了4年的雪山告别。那天我到山上找他们,他们正抱着风钻打炮眼,我理解他们的心情,远远地望着这感人的场面,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动。送老兵的车已在山下等候,我不得不走近前劝他们下山。一位老兵拉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对我说,连长,我们在天山只能干这一回了,就让我们多干一会儿吧!听了这位老兵的话,我不知道伽该说什么才好。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战士,他们没有建立叱咤风云的丰功伟绩,可他们对部队、对雪山却献出了纯洁的、无私的爱。也许有人讥笑他们傻,也许有人说他们神经不正常,雪山究竟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部队又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他们为何如此痴情?很多人难以理解我们这些傻大兵。根娇,你累了,咱们休息吧。”丈夫关切地对妻子说。
“不,我不累,我想听。”她给丈夫一个饶有兴趣的回答。
“根娇,要说我们这里苦,那可是真苦啊!六月雪,七月冰,一年四季都是冬。这是官兵们编的顺口溜。初来这里,还觉得新奇,可呆得久了,才感到雪山的严酷。军中有句话叫军令如山倒,施工任务下来了,这就是作战命令,就要无条件执行。有人说当兵的是命令主义,是长官意志,不按规律办事。这种说法有失片面。其实军队最讲究科学决策,讲究按客观规律办事。规律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是不可违背的,可有些时候、有些人并没有认识自然的规律,并摆出一副权威的架子说什么违背规律。我们刚来时,有人说这里是生命禁区,在这里修路是一种幻想。如今我们在生命禁区里生存了4年,正在把幻想变为现实,这又作何解释?困难是有的,在雪山上开路,机械化发挥不了威力,关键时刻还要靠人和那些最原始的工具:十字镐、铁锹、畚箕。用十字镐刨雪,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又一镐下去,又是一个白点。胳膊肿了,手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染红了镐把,镐把磨细了,手上起了一层老茧。就这样一镐一镐地刨,一寸一寸地进,谁也没想过这样干是否违背什么规律。这里地处高原,空气含氧量不足内地的一半。根娇,你来这里是否感到头晕气短?这叫高原反应,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我们刚来这里不久,有两名战士好端端地死去了,当时连死因也查不清,后来才知道是高原缺氧造成的。有了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我们逐步地学会了保护自己。尽管我们采取了很多自我保护措施,高原疾病依然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安全。二连一名新兵,因感冒引起肺气肿被送下山疗养,养了一年,身体渐好,他又软缠硬磨上山,上来不几天,旧病复发,连队领导再次要求他下山疗养,他急了,找到领导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没有那么娇气,连队的战友都在这里拼死拼活,我在山下呆不住。去年我泡了一年,啥活没干,家里来信,我都没法交代。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立一次功啊!后来,他一直带病工作,再后来……”
陈小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停顿了良久,他接着说:“我们每年3月份上山,10月份下山,这个时期我们所说的施工黄金季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部队上山了,粮草到哪里筹措?这荒山雪岭,数百里无人烟,拉一次菜要到里以外的城里去,拉少了不够吃,拉多了吃不到肚里。好不容易拉回一车菜来,到了连队,早已成了‘冻菜’,吃‘冻菜’也比吃盐水煮黄豆强得多啊。汽车连一名驾驶员为连队拉菜,途中遇到大风雪,3天3夜未进粒米,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车实在开不动了,他硬是背着一袋菜连滚带爬地送到山上。连队的战士感动了,抱着这位驾驶员,高喊万岁。长期吃不上蔬菜,身体缺少维生素,很多人嘴唇干裂,头发脱落,严重的得了眩晕症。说起来让人很难相信,官兵们上厕所常常两个人一起去,一个人拉不下来啊,另一个人用手帮着往外抠。在山上,我们住帐篷,帐篷被大雪封门的事常遇到,碰上大风,帐篷被卷走也不足为奇。雪山上睡觉也要改变生活习惯,棉衣和大头鞋是不能脱的,上面在蒙上被子和皮大衣,就这样,也要当一夜的‘团长’。早上起来,头上一层白霜,被子上一层雪花。从上山到下山,一干大半年,不见绿色,不见生命,听不到音乐,看不上电视,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这能说不苦吗?我们吃苦究竟为了什么?我们连队的文书小李写了一副对联:碧血洒北疆,捐躯为谁?为国威军威振奋;夫妻分两地,幸福何在?在千家万户团圆。横批是:志在天山。这副对联,我们全连官兵都会背诵,这是我们奉献的写照啊!
“说实在的,人都有父母兄妹,都有妻子儿女,都有七情六欲,可在高原上,亲情、恋情只能封闭在心河里流淌。年轻人热血奔涌,也有受不了寂寞、思想抛锚的。有一位新战士,是从城市入伍的,他是带着军官梦来到军营的,来到这雪山上,面对茫茫雪山和无边的寂寞,他后悔了,流泪了,这里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浪漫,没有色彩,没有生机,没有霓虹灯,不见花衣裳,只有令人窒息的寂寞和枯燥。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强烈的高原反应,头昏胸闷,彻夜难眠。实在熬不住了,他留下一张字条不辞而别。坐在回家的汽车上,他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静,望着绵绵不断的雪山,耳闻隐约传来的开山炮响,他的心又回到那个火热的战斗集体。他忘不了常年抱病坚持工作的连长,忘不了半夜查哨给自己盖被子的指导员,忘不了重活累活抢着干的老兵。忘不了党员组成的敢死队……一桩桩、一件件往事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他突然后悔自己错搭了车,应该回去才对。可是自己已经当了逃兵,回去后受个处分是免不了的,他想到过这个可怕的后果。思来虑去,他最终还是下了回去的决心。他胆战心惊地回到连队,满以为那个火爆脾气的连长会狠狠地收拾他一顿,然后再给他个处分,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位连长见他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宽容地笑笑说,小伙子,好样的!说完转身走了。他负疚地追上去,向连长发誓说,连长,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孬种,死也要和你们死在一起!后来,他干得不错,先入了团,后来入了党。战士并不都是完满的,可有缺点的战士远比完满的苍蝇高尚得多。这个战士动摇过、彷徨过、逃跑过,可他后来的行动证明,他没有愧对战士的称号。”
“根娇,你还在听吗?”
“嗯,我在听。”
“其实,我们很想把这些故事讲给别人听,从中找一份理解,可在这冰雪高原上,谁是我们的知音?很多官兵给家里亲人写信,都隐瞒了这里的实情,是怕亲人们为我们担心。你没来这里之前,能想象得到我们这里的艰苦吗?”
“军人的职业就意味着牺牲。军人的牺牲不仅仅限于他本人,还包括他们的家庭:父母妻子和儿女。人们常说,有女不嫁当兵郎,结了婚后守空房。根娇,这一点你有切身体会,我也理解你的苦衷。一个女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你一个人挑着这么重的家庭重担,还要拼了命地盖房子,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我打心眼里感激你。自从跟我结了婚,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把你折腾成这副样子,每每想到这些,我于心不安。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妻子带来幸福和快乐,还算什么丈夫?根娇,这两年,我欠你太多了,我常想,一但有了回报你的机会,我一定加倍回报。”
“根娇,你在哭?”
“没哭,只是流泪。”
“根娇,你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这两年受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出来也许好受些。”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经不起委屈,更经不起同情。她真的哭了,这不是委屈的泪,是得到理解后动情的泪。
“在我们部队,究竟有多少个像我们一样‘牛郎织女’的家庭,的确说不清,从两鬓白发的师长到没度完蜜月的年轻士兵,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政治处马主任结婚15年了,总算熬了个家属随军,全家团圆那天,妻子高兴,准备了一桌团圆饭,席间,她对个头和父亲差不多年满14岁的儿子说,从今天起,我们全家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从来没喊过一声爹,今天就喊声爹,给你爹敬一杯酒吧。结婚十多年了,每年回家一趟,和住店差不多。儿子呀呀学语时,管父亲叫叔叔,马主任并不在意,儿子毕竟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了准会叫爹。儿子慢慢地长大了,虽然不再叫叔叔了,可从来没认认真真地叫过一声爹。每次回家探亲,儿子总是躲躲闪闪,好像他压根就不是这家人。唉,吃饭了。唉,我妈叫你呢。那‘唉’字成了爹的代名词。如今全家人搬到一起了,还是这样没长没幼的,岂不让人笑话,当妈的这样想,特地安排了这个认爹仪式。儿子极不自然地端起酒杯,有些尴尬地面对爹站着,喉咙里像塞了东西,那个‘爹’字怎么也叫不出来。当爹的举着酒杯等着儿子为自己‘正名’,14年了,他一直没有听过这个人世间最最亲密的称谓。父子俩面对面地站着,当爹的望着儿子的那张脸,白了变红,红了变白。当儿子的却不敢正视对面那期待的目光,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喊呀,快喊呀!当妈的实在看不下去这不尴不尬的局面,不停地催儿子。妈,从明天开始吧。好半天,儿子才挤出一句令人扫兴的话。啪!当妈的急了,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妈的哭了,做儿子的哭了,当爹的也哭了,儿子的举动太伤他的自尊心了。他没有冲儿子发火,更多地是自责。他知道,爹,不仅仅是血缘关系,这里面还包含着义务和责任。这么多年,自己对儿子尽过多少义务,负过多少责任?这能全怪儿子吗?一顿喜庆的团圆饭,全家人谁也没有动筷子。
“五连副连长周功俊,爱人是大学生,在老家教育部门工作。上个月,周副连长收到一封爱人寄来的信,信是这样写的:……地方上的事你有很多不明白,像我们这些丈夫不在身边的女人,处处被人瞧不起,地方分房以男方为主,福利待遇优先考虑双职工,这些我们都不计较,谁让你嫁给一个军人呢?这两个月,我医院,卧床不起,全年的奖金单位一分不给,你不在身边,请人护理,单位不给出钱。我自己受点气受点罪倒不在乎,实在让我觉得可怜的是孩子。人家的孩子放学回家热菜热饭,而我们的孩子,她还那么小,每天放学回家后要自己做饭洗衣服,干那些她还不会干也不应该她干的事。这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告诉你也只能给你增加痛苦,并不能给我减轻负担。万般无奈之中,我想,与其我们这样两个人受苦,倒不如我们狠狠心分开的好,分开了,你也不必再为家庭操心了,可以安心部队工作……离婚?他知道这不是妻子的真心话,可作为丈夫,总该为妻子尽点责任吧,他做不到。只有深深的内疚。又过了几天,8岁的女儿来信了,信只有短短的几行字:爸爸,妈妈病得很重,医院里,连翻身都不能,医院里替她翻身,妈妈看到我总是哭,爸爸,你快回来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了女儿的信,他真恨不得立即回到妻子身边,在她跟前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可转念一想,不能啊,施工到了关键时刻,全连官兵连命都拼上了,作为一连之长,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开?他将难言之苦锁在心里,给妻子写了一封长信,除了安慰和自责外,第一次向她透露了‘军情’。不久,妻子回信了,信上说,功俊,看了你的信,我才知道你比我还苦。我有苦向你诉,这些年了,你的苦向谁诉?现在我懂了,我知道作为军人的妻子应该怎样做。这就是我们的军人和他们的妻子,尽管他们有苦、有难、有怨,可他们都在默默地承受着。
“有妻子儿女的犯愁,光杆司令们同样犯愁。副连长曹正山,当兵8年了,满打满算回过两次家,快30岁的人了,每次回家,第一件大事就是张罗着找对象。他‘相’过的姑娘足够一个班,竟没有一个姑娘相中他。其中一个姑娘倒也坦率,直言不讳地说他太黑,像非洲人。曹副连长出生在江南水乡,刚当兵那阵子,皮肤又白又嫩,十多年的高原生活,紫外线给他的皮肤涂上一层洗不掉的黑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建立通信联系的对象,是个护士,姑娘看了他寄去的照片,好在那黑白照片能弥补他黑的缺陷,没完全暴露出他那‘非洲人’的真面目。姑娘只提出一个要求,见面谈一谈。这要求不算高,可他无法满足对方。说实在的,他也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可工地上离不开啊!他接连给对方写了7封不断升温的情书,尽量向她解释不能很快回去的原因。护士回信了,是一封用红笔写的绝交信,那信写得够损:曹正山同志,看来你是得了偏爱症,还是去爱你的雪山吧!他没有埋怨这位护士,默默地揉碎了绝交信,又上了工地。
“在天山,像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官兵们为此付出的牺牲,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可他们却很难得到理解,其中包括那些军人的妻子和他们热恋过的女友。当我们的官兵在风雪高原拼命奉献的时候,她们竟然向那些渴望得到爱的士兵提出吹灯。我们的官兵,将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将爱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然而,他们丝毫没有懈怠工作,从将军到士兵,依然在这里拼搏。”
一夜情话,像一股暖流,融化马根娇那颗冰凉的心。军人太伟大了,是最值得爱的人。马根娇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来称颂他们,深深地被他们的献身精神所感动。
第七章认识一个真实的丈夫
马根娇的到来,给这沉寂的雪山带来了新的活力。陈小平下意识地感到,部队的士气格外高涨,施工进度逐日增长。这里的一切在悄悄地不为人知地变化着。马根娇并没有在意这些变化。白天,丈夫上班了,她一个人闲而无着,就到厨房帮厨。大家下班了,她这间小屋里常常挤满了人,战士们都管她叫嫂子。说实在的,她打心眼里喜欢这群还叫不上名字的小兄弟,他们年轻,远离家乡和父母,他们需要关爱,这个嫂子不能白当啊!战士们上工了,马根娇就跑到班里,把小兄弟们来不及洗的脏衣服收起来,帮他们洗干净,作为嫂子,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在她屋里的火墙上,每天都挂满了她为战士们洗的衣服。战士们感激她,常来她小屋里坐坐,同她聊天,给她解闷,给她讲他们心里的“秘密”,请她当“高参”。他们也讲他们的连长,讲那些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关于丈夫的故事——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时施工任务重,连队实行三班倒。陈小平上的是前半夜的班。下班时间到了,又累又困又饿,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走出洞口,洞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塌方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详之兆,大家几乎同时停住脚步,折身朝洞里跑去。塌方面积有多大?是否还在继续?对于这一切,谁也没有考虑,此时此刻,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洞里还有两个班刚刚接班的战友,他们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陈小平带领全班战士飞快地向洞里跑去,大家谁也不说话,黑暗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突然间,迎面传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声,是七班战士小吴,他一边跑一边哭,哽哽咽咽地报告说:“塌方了,杨副班长埋在了里面,刘焕言进去救他,也……”陈小平完全明白了,两名战友被埋在里面,生命危在旦夕。塌方仍在继续,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时从顶部掉落下来,用不着动员,没有人退却,全班战士在班长陈小平的带领下,双膝跪地,拼命地用手扒呀扒,头顶不断掉落的碎石砸在他们背上、头上、手上,向他们传递着一个个危险的信号。顾不上这些了,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棉布手套扒破了,指甲盖扒掉了,12双手扒的鲜血淋漓,谁也不觉得疼,依然拼命地扒。13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碎石中扒出两名遇难的战友。陈小平和战友们抬着两位烈士的遗体默默地走出隧道,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12双沉重的脚步敲击着12颗痛苦的心。
天山,神秘莫测,险关一个接着一个,打“飞线”、“虎口”不易,征服“冰夹石”更难。“冰夹石”是以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它遇热融化,极易塌方。一次,北京地质局的专家在隧道里采集了一块“冰夹石”标本,本想拿回去化验,结果出了洞不到半小时,石头化成粉末。
5年前那次大塌方,始作俑者就是“冰夹石”。
全连官兵苦战一个月,好不容易掘进60米。那天,“冰夹石”来了,掌子面盆口粗的支撑木被砸断,通风设备被摧毁,陈小平带领6名党员组成的敢死队进隧道内排险,他率先爬上5米高的脚手架,又一阵“冰夹石”塌落下来,砸在他的头部,一阵眩晕,他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以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从昏迷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身上多处缠着绷带,腰部和腿部疼痛难忍,他意识到自己是负伤了,再抬眼一看,帐篷里4张床上躺着4个人,七连的4个排长到齐了(那时陈小平的职务是排长)。二排长抬起缠着纱布的头对陈小平笑笑说:“知道你小子早早晚晚要来这里报到,不然就搞特殊化了。”七连连折6员大将,连长急得眼珠子发蓝,施工任务三班倒,家里只有他一名干部在位,只得24小时连轴转。第二天一大早,陈小平突然出现在隧道里,是材料员用手推车把他推来的。施工到了紧急关口,洞里险象环生,随时将会发生危险,4名排长受伤躺在床上,连长一个人能顶得住吗?自己受伤了,不能亲自干,可做镇指挥总是可以的,再说了,坐在工地上心里也踏实。他就这样来了。连长见陈小平坐着手推车来了,既感动又心疼。“陈排长,你不好好在家养伤,跑到工地上来干什么?”连长的批评是严厉的。“连长,说实在的,你带领大伙在工地上拼命,我在床上躺不住。”“躺不住也要躺,你是伤病员。”“我是伤员,不能亲自干活,可给你当个耳目总可以吧?”“没功夫给你罗索,快下上去,这是命令!”“连长,我可是来得了走不了噢?”陈小平指了指受伤的腿机警地回答说。唬他不走,劝他不听,连长见拿他没办法,只好脱下自己身上的雨衣搭在支撑木上,为陈小平遮挡洞顶渗漏的水。临近下班的时候,作业面出现异常情况,地下水骤然喷出,一米多高的水柱冲着作业面的风化石袭来。在场的人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凭施工经验,陈小平断定是打通了地下暗渠,如不尽快采取措施,整个隧道将毁于一旦。堵住它!陈小平大吼一声,扔掉手中的拐棍,一屁股坐在“盆口”上。在场的官兵从惊谔中转过神来,抓起身边的草袋、水泥袋跟着排长冲了上去。能填的东西都填进去了,喷泉依然没得到有效控制。情急中,陈小平带头脱下湿透的棉衣棉裤去堵塞,战士们如法效仿,全排27个人,脱下27套棉衣裤。地下水终于被堵住了,陈小平带领27名光着身子的男子汉,踏着雪回到了营房。看到着感人的一幕,连长忍不住哭了。
从此以后,陈小平得了个“拼命三郎”的绰号。
这一年,是施工最困难的一年,全年共发生塌方次,塌方量远远超过隧道的出砟量。
塌方频繁出现,掘进无法进展。北京来的专家对此一筹莫展。隧道开掘面临着进与退的抉择。退,意味着天山独库公路夭折,意味着官兵们这几年的血汗白流。退,官兵们在感情上无法接受,死去的战友在九泉之下无法答应。进,专家们缺乏良策,科学上无法作出论证。进,还要作出多大牺牲,最终是失败还是成功?这仍将是一个无法揣测的未知数。
进退两难之际,又一次大塌方,给犹豫不决的决策者们头上又猛击一棍,这一棍打得太重了:大塌方把隧道拦腰截断28米。28米,全连官兵为之奋斗半年的战果毁于一旦。塌方现场,钢拱支架拧成了麻花,通气管道万全被破坏。团长愁眉不展,寝食不安。连长曹明病倒了,发着高烧,一连几天不退,卫生员守在他身边,不停地用凉毛巾给他降温。
就这样完了?“拼命三郎”一连几天钻进隧道里不出来,手捧着手电筒把塌方体上上下下探了个遍,然后起草了一份治理塌方的方案。几天后,他主动来找团长请战“团长,我请求把治理这次塌方的任务交给我,让我再试一次,完不成任务甘愿受罚。”在这危难之际,竟然有人站出来请战,实在是难能可贵,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勇士,团长同意了他的请求。
受领任务后,陈小平带领尖刀排开始了一场冒险的尝试。塌方下来的钢筋支架要一根根地重新打进岩层,这是体力和毅力的较量。18磅重的大油锤抡一天,胳膊肿了,肿得吃饭端不住碗。晚上回到宿舍,浑身疼痛难忍,骨头像是散了架。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苦战,一个月后,塌方被制服了,钢拱支撑恢复了。团长闻讯后带领机关干部来工地慰问,满身泥浆的战士列队来到洞口迎接团长,队伍里却不见“拼命三郎”的影子,团长急了,“快给我去找!”回来在洞里的支撑木旁找到他,他穿着湿透的棉衣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啃了半拉的冷馒头……
这次来天山,吃了苦,受了罪,可马根娇认为值得。在这里,她重新认识了丈夫和丈夫所从事的事业。在她眼里,从前的丈夫是个敦厚、善良、朴实、理解人、同情人、心疼人的汉子,今天她重新认识的丈夫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事业心的男子汉。作为妻子,在这一年一度仅有的一次“鹊桥相会”的日子里,能给丈夫带来什么呢?精神的安慰?爱情的补偿?如果爱情真的能补偿的话,她真想尽其所能给他补偿。而他呢?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每天天不亮就上班,晚上又很晚才回来,从来没请过一天假,从来没误过一次工,别人上一个班,他常常是跟班倒,白天见不到他的影子,好不容易盼他晚上回来了,洗脚水还没端上来,他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来队一个多月了,两个人很少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作为妻子,她多么希望能在丈夫身边多待一会儿,可这机会太少了。续:华人文化中秋月正圆——谨以此文献给筑路高原的武警官兵(上)
作者:郝敬堂,江苏沛县人。中共党员。年毕业于解放军政治学院。年入伍,历任文工团员、秘书、干事等职。年调入《人民武警》报社,任记者、编辑、主任编辑。年调《中国武警》杂志,历任总编辑,副编审、编审。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发表报告文学集十余部,计有《海南剿匪大捷》、《爱的金字塔》、《天路迢迢》、《军嫂情》、《大海盗》、《一个永远的童话》、《正步走过春天》、《厕所革命》等,另有报告文学十余部。曾获大红鹰杯文学奖、北京文学奖、中国人口文化奖、解放军新作品奖。
获奖作品:
原作《大巴山的女儿》改编同名电影《大巴山的女儿》,原作获“五个一”工程奖;
原作《小岗之子》改编电影《第一书记》,电影获“五个一”工程奖;
《好大一个家》获全国优秀短篇报告文学奖;
《兵法死亡谷》获第12届中国人口文化奖;
《都市寻梦人》获第14届中国人口文化奖;
《海南剿匪大捷》获中国作家大红鹰杯文学奖;
《西风烈》获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
《军嫂情》获全军新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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