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为了生活的窑猫子

时间:2017-5-26 13:32:31 来源:矽肺

胡杰拍纪录片过去是专业人员的事,对于一般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8MM摄像机的出现,为这个幻想成为现实提供了可能性。8MM摄像机体积小,适合独自拍摄,可以拍到很多大机器无法拍到的生活真实细节,使它能够有更多的机会来面对人生的各个方面。而纪录真实、用影像反映时代真实的人的状态,我独立拍摄纪录片便是从这里开始。当我拿起8MM摄像机面对当今时,我感到的也是在面对历史,要给后人留下真实的历史和心灵的观察。清晨,40公里之外的雪山灿如白云。宽阔的谷地,只有阳光的脚步在无声地走着,清新的空气洗涤肺腑,我沿着山坡去矿工小张住的小屋。他们住在小镇南头的一间仓房里。突然,有雪花从天而降。举目四顾,晨光依旧,只是头顶一缕紫云。三分钟后,云膨胀起来,太阳躲到云后,象一块发亮的黄玻璃,雪花交错于眼前。又三分钟,雪崩似的暴风雪咆哮而至,十米之外,不见路径。我被风吹的飘舞起来。瞬间,周身寒彻、口目难张。我踉踉跄跄地跑入矿工住的土屋,但见白雪以喷射状从门缝、墙缝中挤入。四个矿工拥挤在黑呼呼的被窝里尚没起身。他们以煤黑色的睡脸在朝我笑:“今天雪大不去干活了,可以继续睡觉……”。此时,屋内尚暖,炉火透红,大风轰响于屋顶。这使是祁连山夏日的暴风雪,空中持续着一种古怪的喘息,一阵阵白光跳跃着穿过颤动的世界。纪录片《远山》海报──年6月15日拍摄《远山》日记《远山》是我95年6月拍的一部纪录片,拍的是祁连山小煤矿,91年我曾在青海写生时到过这个小镇。在镇上,我见到了一群群满身漆黑衣衫褴褛神情呆滞的“野人”。他们在街上走着象刚刚来自地狱。只有眼白和白牙十分刺眼,从敞开的衣衫内才辨得出他们的土黄色皮肤,他们那种最原始的劳动方式振憾了我。后来我成了他们的朋友,他们都是这里小煤窑的矿工。在离镇不远的山中有二三十个小煤窑,平时有二三百个工人,多的时候四五百人,他们就住在镇里的居民出租的房子里,有的每月交50元房租,有的背回些煤来顶房费,也有的就住在山里的洞里,他们住的屋内,四壁空空,呈黑灰色。除了几条又脏又臭的被子和炊具就再也没有什么了。他们都是自己做饭吃,他们的主食是馒头,此地的蔬菜是从甘肃长途运来的,价格很贵。他们很少吃菜和肉。有时他们也吃面条,自己拿面到压面条的小店去压,每斤交两毛钱。有时自己下面片吃,他们每天上工前吃一顿早饭,在矿井吃一顿中饭,中饭就是带去的凉馒头和水,没有咸菜,晚上才热乎乎吃一顿有稀有干的饭。晚饭每人平均一次吃八两到一斤馒头,每月伙食要花一百多元。他们每天要从深六七十米的矿井中几乎是爬着背出30担煤,每担煤有40公斤。这个地区海拨米以上,空气稀薄,每次他们爬到洞口都累的大口喘气。汗水从他们肩膀和背脊的衣服下浸透出来,冒着热气,脸上的汗水和炭黑胶粘在一起。他们不洗澡,小镇上有一个洗澡的地方;一只悬于半空的大黑桶,每次先把桶中水烧热再洗,洗一次澡要交两块钱,所以他们都是干上几个月之后,在回家前才去洗一次。因为他们在洞中爬,而且又脏又黑,镇上的人叫他们“窑猫子”。带着柳条帽的“窑猫子”我拍这些矿工,并不是仅纪录一件新奇的见闻。我想这是对劳动的真实记录。使我震憾的是这个艰辛劳动的本身,它透着人类生存的坚韧与高尚。在中国我没有见到过谁拍过这样真实的劳动。这些人不仅是中国的劳动者,也是世界的劳动者,是人类在走向文明道路中曾经有过的一种辛勤的劳动。拍他们有着强烈责任的驱使,也是为了纪念他们。这些矿工大多数来自甘肃省一些贫穷地区,他们在家都是农民,通常农忙一完,便三五成群乘长途车来到这里,然后找到矿主谈定挖煤报酬就开始干活。有的一年在这干四个月,有的干六个月,干的时间长短,主要看自己身体条件和家庭农活的安排。一个姓崔的矿主说:来这里干活的从17岁到50多岁的都有,有的是兄弟几人一同来挖煤。他们的工具就是一把自制的镐,一个铲煤的铁锹,一对自编的筐及一个照明的小煤油灯。煤都是在井下一镐一镐挖的。再铲进筐里,然后背着两只筐子在洞里爬行五至十分钟才来到洞口。矿主一般是本镇老住户,他们有权在山上挖煤窑,一般挖十多米就可以挖到煤层,然后就召些人来挖煤。这个煤矿已经开采三十多年了,人民公社的时候开采过,但后来下马了。改革开放后矿山承包了,也就引来了挖煤的工人。挖出的煤一般是四六开,即卖一车煤的钱四份归矿主,六份给矿工。一个工人每月能收入-元。拉煤的车由矿主领来,装上煤后开到镇头路口的煤碳检查站,再交几十块钱的税,煤就拉走了。这些煤多数是拉到邻近各县的农村,当作小企业和农民的燃料。而从煤中所得的这项税收便是小镇重要的经济收入。镇上的人叫煤矿是“镇上的摇钱树”。它给镇政府和矿老板带来滚滚钱财。洞穴里没有任何安全装置,照明设备是头顶用粗布条栓牢的一盏油灯,没有安全帽,没有手套和口罩。矿工的安全基本上没有保证。十分之九的矿工没有柳条帽(安全帽),有柳条帽的人也已经破烂不堪,其余设备一无所有。工人的生命全凭其自身的经验和运气。每年矿洞里都要死一两个人。老板和工人之间没有任何劳动合同,但多年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贯例:严重工伤事故给矿工-元,死亡给元。近年随着物价上涨钱不值钱,死亡后的价钱升到了0元。一个开煤矿发了小财而改开饭馆的崔老板说:一旦发生事故处理起来很麻烦,这次他的矿洞里一个老工人把腰砸断了,成了终身瘫痪,他除了付三万多元的住院费之外还付给了那老工人0元。他说:那人虽然没死,但从此不能再干活了。我说:我想看看那个老工人。他说:那人被家人抬走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他也不知其详细地址。他说这些话时眼神里含着内疚。在我所接触到的镇干部或矿井老板们,凡谈到矿工的工作和生存状态时,他们的脸上都会抽搐一下,继而流露出一种尴尬。这些被剥削到极点的矿工们象一群黑幽灵在咬着他们尚存的良心。开饭馆的崔老板小镇东西都是海拨4米以上的大山,有些山峰终年是皑皑白雪,在阳光下泛着洁白的光。这个小镇座落在数条山脉的一个缺口中央。从这缺口的褶皱中,引伸出一条细长的盘山公路。在一个依山临谷的险峻处有一个古代城池的废墟,光秃秃的峰火台寸草不生,这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从汉王朝到公元年的地方志上都有兵火干戈的记载,但知道这里有煤只是近年来的事。矿山内的地质构造十分复杂,当地煤矿部门的资料表明:煤层呈鸡窝状,煤层厚度平均1.2米、急倾斜煤层,倾角45°-75°,煤走向长度约米。煤宽度50米。断层、褶曲、破碎较多,无法正规开采。矿洞内没有支撑木,全凭天然岩石的结构,矿工们也知道危险,但都抱着不会遇恶运的侥幸想法。然而时刻伴随着他们的矽肺病他们都是十分清楚的。工人们告诉我:只要在洞内干三个月,一年中吐的痰都是黑的。干上几年就开始喘咳、胸闷,并且全身无力。严重的就会丧失劳动力、甚至死亡。一个来自民乐县的农民矿工李四说:他的亲戚姚寨村的李多生就因为矽肺已经长年躺在家中快死了。而且同村里有好几个人都病的很重。我问:你知道会得矽肺病为什么还来挖煤呢?他说:靠种地仅能糊口,要盖房子、娶媳妇就要出来挣钱。到别的地方还常受骗上当,这里虽然苦,但能够实实在在拿到钱。他还很有把握地说:他年轻力壮不会得矽肺病。连吃面片的时候都不洗手。一个从甘肃山丹县来的42岁矿工张永仁已经患有较严重的矽肺病,他瘦黄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很深的煤黑。他在与我聊天时就猛烈地咳着,他说:他得矽肺病已经好几年了。去年难受的利害,到医院看过也不管用。本想不来干了,但眼看着孩子上学没钱,他心一横又来到这里。我问:你孩子知道你这样苦吗?他说:不知道,只知我在煤矿工作。我问:你妻子知道你这样干活吗?他说:知道,她来这看过我。但有什么用呢?我们那的耕地少。我问过很多工人,他们很少有家人来看望,主要他们不想让家人知道他们是象牛马一样在劳动,过着原始人的生活。为了拍到更真实更自然的矿工,我同他们一同吃饭一同挖煤,和他们一样崐头挂小油灯在不到一米的岩洞中爬出爬进,他们背着两筐煤而我是一只手举着8MM的机器。这些矿洞都是在海拔3米之上,每次从洞底爬到洞口双腿变的棉软,胳膊难驾御手中的机器,血液中极度缺氧,呼吸和我的机器在胸前上下起伏,我只好紧靠洞壁,闷着气去拍那一幕幕微弱光线中的镜头,当我感到那劳作身躯在洞口之光中穿过我镜头时,我感到了巨大的踏实。我的脸上衣上也成为碳黑色。我也成了“窑猫子”。他们几乎从不洗脸,因为脸始终是黑的。工人们对我也很客气,给我介绍认识了更多的矿工,还告诉我一些井下的生存知识,对我讲:塌方前会有异常的怪声,那时跑还来得急。一旦被塌方堵在洞里也不要急,饿了可以吃煤,煤也能维持生命。这些知识对我是十分必要的,我在拍摄期间就有一次塌方,幸好发生在没有人上工的时候。矿工们是善良的,他们遵循着传统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不管生活多艰苦,都靠自己一双劳动的手去换取钱,而不去干偷和抢的事情。在这方园70公里的小镇管区内,只有三个警察,他们每天悠闲地在街口晒太阳、闲聊天。他们说:这里三十多年没有发生过一次刑事案件。我问矿工张乐民:你们这么贫穷就没有想过去抢吗?他说:偷了别人的或抢夺别人的每天总是会担惊受怕,一旦查出来,东西会没收,父与子要断绝关系,老婆要离婚,弄得人财两空,所以去干那些事,还不如干些苦活,就这么活着吧。甘肃民乐县来的矿工常常谈起前任县长韩正清,他当县长三年,和老百姓一样,带领农民在水库工地干了三年,修建了三个水库。这两年大旱使县里去逃荒的人少了。我在这些贫穷的矿工中一提韩正清的名字,他们就能给我讲述一大堆这个县长的动人故事。这使我常常感到人民群众有口皆碑的含义。也使我更多地理解了他们为什么能生活下去。一个面色黢黑,跟年纪毫不相符的,拿生命作为赌注的“窑猫子”跟卖面粉的计较着短缺的三斤面粉。小镇煤矿的张矿长曾不无忏悔地对我说:“我也知道他们(矿工)背的是媳妇(娶媳妇),背的是家庭,背的是孩子读书。我也看到了矿山的乱开采破坏了草地和环境,现在山已经挖空了。等山里的煤挖完时,我们给子孙留下的是什么呢?”那天夜里我和矿长边聊天边喝着50°青海的青稞酒,最后矿长酩酊大醉,而我喝了一斤多的烈酒竟神奇般没醉。我的拍摄也引起了小煤窑老板的不满。矿工说老板不允许他们和我接近,有一天一颗小口径的子弹从我肩膀头飞驰面过,我能感到弹头飞行的速度足可以射穿我的胸,后来矿工们让我离开这里,说矿里死一个人是无法找到的。《远山》拍了三十天,其中:有一大半时间是躲避着盯着我的人拍完的,直到我预感到有人会再次对我下毒手的时候,我便拦了一个拖拉机逃离了那里。在归途,我有一种比我完成作品的行为更有意思的想法:我知一件真实的影片已经来到人世了,尽管我没有编辑它。但它会比我的生命更长久,它一经诞生就不再属于我个人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去做了一件只有尽最大努力才能实现的事,作品对我而言,我不再有存在的理由,这是一个真实的生活纪录者的不存在。而那真实的历史将永远留在了人间,不能被人抹去。“早上,我被连绵起伏的鸡呜唤醒,屋内仍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找到窗户,但见一方微微朦朦的亮影透过窗纸,似乎还能闻到透过窗纸清清淡淡的晨雾。这是和跳蚤斗争的第七个晚上,被咬的地方已经开始化浓”。?.12.28写于南京来源:银海网胡杰年生于山东济南,现居南京。中国大陆独立纪录片制作人。胡杰15岁习画,年从军,有15年的军旅经历。年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油画班进修两年。年军队转业后曾到圆明园画家村从事油画创作,于年拍摄第一部纪录片《圆明园的画家生活》。年辞去公职,成为民间职业纪录片工作者。主要作品有:《圆明园的画家生活》(年)、《远山》(年)、《媒婆》(年)、《在海边》(-年)、《平原上的山歌》(-年)、《寻找林昭的灵魂》(-年)、《太石村》(年,与艾晓明合作)、《天堂花园》(年,与艾晓明合作)、《中原纪事》(-年,与艾晓明合作)、《我虽死去》(年)、《东风国营农场》(-年)、《我的母亲王佩英》(年)、《星火》(年)等。----------分----------割----------线----------李也青画作《矿工》關于我們Aboutus瓢虫映像(PureMovies)诞生于年,是由志愿者跨域协作,旨在发现和传播纪录电影的非营利组织。我们试图透过紧扣时代细节的纪录影像,梳理自新纪录运动以来的中国人文变化和社会生长。设置先锋纪录、台湾视线、触摸新生代和社会能见度四个常规单元进行选片,并基于城市及校园放映实践,为观众带来更为精致与多元的观影体验。新浪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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