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作者

你坐飞机到过万米高空，坐轮船到过浩瀚的海洋，去西藏到过多米高原，你到过千米地下吗？我到过，我在千米地下工作过5年。

从虎林回到鹤岗，鹤岗知青是返城，我只能算选调了。从知青到矿工，我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蜕变。我戏称自己的人生“三部曲”是：修理地球，破坏地球，坐在地球上，这是第二部，真正的“地下工作者”。

鹤岗老火车站

六年以后（严格地讲应该是五年零五个月）我又回到鹤岗，鹤岗车站依旧，还是那个年建造的，我曾认为是铁路尽头的小房子。南山矿井口的天轮依然有气无力地转动着，铁西家属区还是那片平房，就连路旁排水沟也没有改变小孩子厕所的功能。

矿务局旧址

我被分配到大陆矿，从南山矿走下一条长长的坡路就是大陆矿，可能由于地势平坦才叫大陆吧。听说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时，还造成这里一些人的恐慌呢。

大陆矿

大陆矿属斜井开采，主井就在铁路东侧，附近分布着的一排排房子是采区办公室，那时矿办公室也是一排黄房子。工人们下井、升井、领矿灯都暴露在露天地里。

到矿上办完手续以后把我分到了开拓三队，队里把我分到工作面，再分到小班就到了最基层了。经过几天的安全学习，领了工作服、安全帽，矿灯牌我从农民变成了一名开拓工人。

鹤岗市中心（二马路）

先普及一点采矿知识。

井下一线有采煤和掘进两大工种，同属采煤区管理。而开拓属于独立工种，设有开拓区。开拓和掘进虽然都是掘进巷道，然而掘进仅仅为采煤工作面提供准备巷道，一般掘进煤巷和工作面切眼。而开拓却是按照矿井设计掘进大型岩石巷道，以及变电所、调度室和煤舱等井下设施以形成井下运输、通风、供电、行人等矿井系统。采矿工作是开拓先行，大巷贯通以后交给采区掘进，最后采煤队开始开采。

矿区集配站

开拓工人一天的工作是什么样子呢？让我带你去体验一下我第一天下井时的感受吧！

到更衣室脱光所有的衣服换上工作服，穿上胶靴，工人们叫做“大脱大换”，然后到矿灯房领出矿灯，先要去队里点名，开班前会，坐在长木凳子上去听班队长的工作安排。

小会议室里，工人们有的靠墙坐着、有的把腿放在凳子上，横七竖八地坐了一屋子。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不时有人向班长提出一些问题。我坐在一旁听着班长讲话，看着这些工友们。我想起了乡下的队长和老乡们，工人和农民好像有着许多不同，可是一时又想不出不同点在哪儿。

散会后我和工友们来到井口，升井的矿工们急切地跳下矿车，一群矿工浑身沾满了煤粉，像煤球一样滚向更衣室，在乌黑的脸庞映衬下牙齿显得格外洁白。有的矿工浑身沾满了灰白色的岩粉，眉毛上，耳朵眼里都是灰白色。老工人告诉我，沾满了煤粉的是采煤工，一身岩粉的是开拓工。看来我以后要一身岩粉了，我想。

我走近井口向斜井深处望去，一股从井下排出的带有腐烂木头的气味向我袭来。井道里的灯只能使我看到井口不远处支护的棚子，一排排电缆伸向井下、两条铁轨通向幽深的地壳深处。这一切在我产生新奇的同时也使我不免产生了一丝恐惧感。井下双轨大巷

又上来一辆人车，我和大家一起钻进车里，任凭由地面绞车控制着的人车，载着我们驶向地层深处。

人车停稳后，我们跳下车，我跟在大家的后面匆匆地向工作面走去。大家很少说话，我的耳边响着风声和大巷两侧排水沟里的流水声，身边不时有响着铃声的机车驶过。穿过几条横七竖八的巷道，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们到达了工作面。

打眼、放炮、支护和出货（把工作面的煤或岩石运出去）是开拓的四大工序。放炮有专职放炮员，放炮员每天负责领雷管、炸药，爆破。打眼、支棚子由组长带一名老工人完成，打眼是一种技能，按照上一个班测量工标出的方向和进度，确定炮眼的布置、数量、深度和方位。炮眼正确爆破出的断面整齐，否则工作量就会增加。

选煤厂

我第一天上班，组长只是安排我在后面整理风筒、清理工作面的岩石，准备矿车和支护用圆木等零活，老工人们接风管、水管，准备打眼，放炮员则在一旁绑炮头（把雷管装到炸药里）。

打开风钻，工作面立即响起钎子头撞击岩石发出的巨大响声。两台风钻发出的噪声，以及在封闭巷道里形成的回音令我这个新矿工不寒而栗。虽然钎子头里不断有水流出，然而工作面的粉尘很快就弥漫开来。大家都知道岩粉吸到肺里是永远出不来的，长期吸入岩粉会患矽肺病。但是没有人顾虑这些，早干完活早升井是第一位的。

打完眼以后大家都到后面去躲炮。伴随着放炮员一声“放炮了！”的喊声，“轰”的一声，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响在耳边。一瞬间我感到内脏都在振动，爆炸声在我耳边久久地回荡。我想，战场上的炮声也不会比我们的炮声大。炮烟没有散去，组长一声令下，大家顶着浓浓的炮烟冲向前去。在矿灯的照射下，只见米黄色的炮烟缓缓地向后散去，一股辛辣味道直刺入我的胸中。

炮烟吹净，巷道炸开了新的断面，像小山样堆积的岩石呈现在面前。把这些岩石装到矿车上推出去，支护好新断面，一个班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也许井下的环境能令人激发出强大的荷尔蒙，到了工作面就像到战场上一样，无论你饥渴难耐还是身心疲惫，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冲锋，就要陷阵。在阳光下抬不起来的底梁子（原木），在矿灯光柱的照射下就可以举过头顶，多少岩石也可以运出工作面。

下班时，班长一发话，地面像有巨大的吸引力，大家收拾工具匆匆地奔向人车站，工人们的高兴劲就像调到了地面工作不再下井了一样。

矿务局新楼（我的办公室在二楼左侧第一间）

伴随着车轮的隆隆声，人车把我从千米井下渐渐带到有太阳的地方。我不能忘记当人车到达地面的那一时刻，我和矿工们一样高兴的似乎获得了新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任阳光泼洒在脸上。

一天的工作完成了，明天等待我们的仍然是井下开拓。我那时不由的感到在农村时日复一日地劳作就像修理地球，而今天就像破坏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