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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诺言经不起冷风吹》
孙增妍
年12月27日
我多希望他们的日子不只是黑黑的，不再是那个孩子画的没门没窗的黑房子；我多希望他们的日子里有美，绘画的美，音乐的美，诗歌的美！
虽然生活贫瘠，但也要做精神上的富有者！
......
未曾想过年的最后一周，能和山里面的苦孩子幸福度过；
未曾想过二十几年的支教梦想，就这样达成，全是收获；
未曾想过短短几天，能和孩子们建立连接，从此不可分割。
收获笑脸，收获感动，收获朴实的祝福，收获稚嫩的图画，
收获那一声声甜甜的“老师”，一句句“明天还来不来？”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未曾想过，始料不及，泪水不争气地滑落。
......
出发前，我只是单纯地想“去做点事，去做点我真正喜欢的、有意义的事！”
儿子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去啊？你能不能不去啊？”
我答“妈妈学了那么多，如果不教或只教几个孩子，意义并不大；可如果妈妈去到贫困的地区，引导老师，那些老师就会影响更多的孩子；如果妈妈的某句话或某堂课能影响一个小朋友或改变他/她的一生，那是不是妈妈才算没白学？才算活得有意义？”
“嗯，可是，妈妈，你能不能不去啊？你去帮那些孩子，我怎么办？”
“妈妈要有妈妈的人生，妈妈欢迎你一起去，可是你若不去，妈妈也得自己去！”
老公问“你真要去？人家还不得合计你去显摆你英语好？”
出发那天，老公说“去了，要是看人家脸色不对，就自觉点，早点回来！别遭人烦！”
......
年12月25日，一个小时地铁，两个小时高铁，一个小时汽车，终于到了！
......
镇里中学的老师们匪夷所思，问“她来是为啥？为名？为搞科研？她肯定得为点啥！”
就为，我是老师！
......
我后悔我来晚了！
去年冬天，偏台子小学过得太惨了！没有校舍，挤在村部上课，一个小炉子，孩子们的手全是冻疮，王校长的手冻得写不了字，后来戴手套写板书，今年是类风湿。
如果去年我能来，孩子们可能会少遭点罪，我会想办法，我身后数以百计的爱心人士会帮我，捐款、捐物，肯定不会让孩子们冻着！
我来晚了！年6月我来时，我记得王校长和我说孩子们从来没上过美术、音乐课。我一直记在心里。年夏天，我准备来，启程那天，辽宁省内暴雨，缸窑岭的很多路都冲毁了，我没有来。之后，各种烦扰，各种琐事，孩子们的事就搁置了。
三周前来扶贫，听说这里唯一一所兴达中学的14位老师都走了，没办法只能从各个村小调老师，村小没老师就去返聘退休的老教师或是找村里有点文化的。我急了，克服万难，必须来！
......
在村小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对我，每一天里都是各式各样的故事、数不尽的心酸；对孩子，每一天都是开心、快乐！
他们不停地问我“老师，明天你还来不来？”，“老师，你能不能不走了？”，“老师，你能一直在这里教我们吗？”我是多么地不忍告诉他们，美好只是几天，下周就结束了。
我理解孩子们心里的担忧和恐惧，就像我小时候姥姥来我家，我太高兴了，但又开始担心姥姥哪天走，姥姥能不能一直住下来，每天的情绪都是复杂的，既幸福又焦虑。所以，那幸福享受得不彻底，因为心一直不踏实。
王校长说“孙老师，不用号召大家捐东西了，物质上的东西不重要，我们都可以克服。我们需要你！你要是能来，我们这些孩子就有希望了！你来当校长！你来教我们老师怎么教孩子！你来带孩子，孩子将来肯定不一样，走出去，说是我们偏台子小学的孩子那该多荣耀！”
我开玩笑说“那我去和教育局申请，每个月给我一千块钱伙食费。”
王校长说“你要是能来，不用教育局批，我把我的工资给你！你爱吃大白菜，我给你种！你爱吃煎饼，我给你买！你爱吃咸菜，我们管够！”
多么朴实、可爱的王校长啊！她把每一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叫得上来每一个孩子的名字，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家庭情况。
“这个，妈妈是朝鲜人，人贩子拐来的，生完孩子，人贩子又给带跑了！孩子从小没见过妈！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只有爷爷奶奶，没人管，像野孩子！”
“这个，妈妈是朝鲜人，跑了，爸爸是一级矽肺，平常去内蒙捡土豆，没人管，经常吃不上早饭、中饭。你要是看他不淘气了，就是饿没劲儿了！但是啊，可聪明了，心眼儿好！给老师们带豆包，走廊里的水没了，他准去挑，因为他老来看。其实，他有心脏病，长得也瘦小，可是就是热心肠。懂事！”
“这个，家里三个孩子，真应该是特困，可是不是。上次有人资助，也不知怎么就把她拉下了，我心里这个过意不去啊！”
“这个，爸爸脸上有块很大的痔，好像挺自卑，妈妈说话不利索，爸妈很大岁数才有她！一个好孩子啊，没生在好人家！”
“这个，爸爸是矽肺，妈妈去北京给人家做保姆，在我们这儿算是家里条件好的了！”
......
孩子们的指甲好长啊，指甲缝里全是泥！
孩子们的脖子好脏啊，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洗过澡！
我问“家里人就不能给烧点水，给孩子们洗洗澡吗？”
“孙老师，你不知道啊，屋子里冷啊！煤贵啊！烧不起啊！怎么洗澡啊？”
......
孩子们问“老师，你能教我们唱一首中文歌吗？英文歌太难，我们学不会！”
我教了孩子们《送别》，给他们讲李叔同的故事和送别的故事。
......
孩子们问“孙老师，我能再多拿一张彩纸吗？”
“可以，当然可以！”
让我宠孩子们一次吧，不就是几张彩纸嘛！我给不了他们更多，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少，贫瘠到握着几张彩色的纸都如获至宝，笑逐颜开。
......
“***，晚上跟孙老师走好不好？孙老师给你洗个澡！一会儿我告诉你家里人一声！”
我差点儿脱口而出“让我作你妈妈吧！让我抱抱你！”
“不了，老师，我不洗澡！”
......
孩子们，大人们都错了！
大人们不该贪婪，不该妄想，不该懒惰，不该不思进取，不该听天由命，不该巧取豪夺，不该为名为利，大人们都错了！
他们错了，
爹娘以为生了你，你就可以自己活，他们太高看你的生命力了！
他们错了，
国家以为扶贫、资助、义务教育，你就不会苦，就不会没人管！
他们错了，
献爱心的叔叔阿姨以为送了你们小书包，你们就会过上好日子，
可你们已经有了五个小书包，却没有一根像样的格尺；
他们自以为送给你们乒乓球桌，你们就能锻炼身体了，
可你们又哪里有钱去买拍和球，又有谁会教你们打乒乓球？
他们自以为送给你们饮水机，你们就能喝到健康的饮用水，
可在这大山里，又要去哪里换水？
饭都吃不上的孩子，又怎会舍得花钱买水？
......
教孩子们画画的时候，我问孩子们什么样的画美，孩子们七嘴八舌，抢着作答，我说“画里面要有光！”我问孩子们教室里哪里最美，孩子们说“窗户！因为有光！因为温暖！”我问孩子们“画画需要什么？”孩子们答“笔和纸！”我说“还有能仔细观察的眼睛，和心里的美！只有心里能感受到美，你的画才能美！”
我多希望他们的日子不只是黑黑的，不再是那个孩子画的没门没窗的黑房子；
我多希望他们的日子里有美，绘画的美，音乐的美，诗歌的美！
虽然生活贫瘠，但也要做精神上的富有者！
......
还有两天，我就走了。我一边心里念着儿子，一边和孩子们一样恐惧分离！
我不知道我几时能再放下牵绊，跑到这里来。
我不敢给王校长承诺，更不敢给孩子们承诺，我怕那诺言轻得经不起冷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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