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诈骗曝光 https://m-mip.39.net/baidianfeng/mipso_6010241.html
我父亲是一位矿工,也是一位三级尘肺患者,今年是他从工位上退下来的第十年。
煤矿行业进行大改革的时候,43岁的父亲领了一笔补贴金离开了工作了几十年的“地下王国”。
做过矿工的人都知道,只要下了井就避免不了得矽肺病的风险,尤其是早些年没有多好防护设备就进矿的父亲。
(矽肺又称硅肺,是尘肺病中最为常见的一种类型,是由于长期吸入大量游离二氧化硅粉尘决定,以肺部广泛的结节性纤维化为主的疾病。矽肺是尘肺中最常见、进展最快、危害最重的一种类型,且无法治愈。)
年底父亲动第三次肺部的手术,医院过了个特殊的年,除夕当天父亲将母亲赶回家布置年味,医院守夜,病房里其他两位病友也都回了家,有些冷清。
巡房的护士发来了除夕夜的饭票,我下食堂将饭菜打包带回病房,吃过饭后,我和父亲聊起了这一年的工作和生活状态还有弟弟读书的情况,他有些感慨。
“你们真的是出生在了好的时代,只要读书,就能找到轻松的工作,不用和我们那时候一样下苦力,拿命换钱。”父亲说。
[一]在我的家乡煤矿行业是有很多年的历史的,素来有着“江南煤都”的美誉。
四五十年代起,国有企业开凿的大煤矿或是私人承包的小山头矿坑承包了本地的村子里的青壮年劳动力。
要是没读什么书还要能找矿业集团的工作,更是被别人称赞“有本事”,捞到了人人都羡慕的铁饭碗。
父亲进矿业集团的具体年限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出了社会后他打的工就没绕过“煤炭”二字。
年爷爷去世,这一年父亲刚刚初三,家里倒了经济支柱,书自然是念不下去了,在亲戚的介绍下他去了一个私营的矿山上守夜。
矿山在的地方偏僻,方圆几里没有人家,入了夜风呼啸而过,刮过开采出来的矿洞,像是鬼亏狼嚎,父亲睡在矿场边上的单房里,裹着被子蒙着头,倒也能睡踏实。
第二天他能拿到7块钱。
一年后,隔壁镇上有公家的矿坑招工,父亲寻了过去,离家更远工资却少了,在矿场上的工作也由地上转到了地下。
在矿井的作业分露天和地下两种,地下的工种也有区分,推着矿车从地上的入口下去,通过一条很深的隧道,到达工程师指定的地点后,将已经被弄松散了的煤装到矿车上,这是小工。
父亲是大工,下了矿井要等到交班才能上来,他们挤在小小的过道里,拿着镐子或其他的工具将坚硬的煤块从洞壁上挖下来。
煤块被弄散的过程中会产生细小的煤灰,矿井下不通风,这些煤灰就浮在空气中被工人吸进肺部或是附在衣服和身体上。
“怎么会不觉得辛苦呢,肯定也嫌弃这样的工作环境啊,可出来赚钱,总是要吃点苦的,穷人家出来的孩子别的不会,就一身的力气,不干苦力活能做什么。”父亲说。
年,父亲与母亲通过相亲认识,很快就定了下来,这一年他三十岁,早几年走南闯北也没存到钱,家庭的牵绊而压力,父亲托人帮忙进了市里的矿业集团。
在父亲生病以前,我很少有这样和他坐下来聊天的时候,年幼的时候他总是来去匆匆,等长大了后我忙得没了时间听他回忆。
因为工作的原因,读书的时候,父亲与我和弟弟的作息时间是错开来的。
要是他轮到上中班,便是人影都见不着,往往是中午骑着摩托出门到十几公里外的矿场,等到下了工,到夜里一点多,摩托的喇叭声才会在家门口响起。
而我和弟弟,中午时在学校,晚上又睡得早,父亲成了晚饭时母亲嘴里特定的词语。
母亲会将餐桌上最好的菜夹出来,“这个肉留给你爸,下了班可饿的,这个汤也留着,给他好咽饭,嗓子里卡着煤灰干巴巴的。”
小饭碗里留着的是父亲下班之后的夜宵,估算着他快到家的时间母亲会提前热好。
吃饱了饭,想要睡觉,父亲还要做的,是再洗一次澡。
“你们没见过你爸刚从矿井下上来的样子,除了两只眼睛,没一个地方是白的,在矿上洗的澡也只能洗个表面,鼻子还总是闻得到煤灰的味道。”母亲笑着和我解释。
[二]关于煤矿工人,我们这里有首流传的民谣:
“少年进炭棚,老来背竹筒,病了赶你走,死了不如狗!”
这民谣的由来是反抗资本家们对于矿工的压榨,这是是后半句,而前半句是预测了这些长期在粉尘超标环境下用命换钱的人的未来。
年,父亲在矿上组织的体检中查出得了三级矽肺病,大伯父是二级,同期在井下的工友们查出来十几个。
他们中的很多人刚过四十岁,没有完善的保护设备让工人患上矽肺的时间提前。
矿业公司根据不同的等级赔付了对应的补偿金,父亲领了四万,其他人对于领到的数字也都满意。
有人靠着这笔钱将家里的房子翻新了一下,也有人拿着它短暂过了一段很享受的日子。
没有人想过这笔钱买断的是他们下辈子的健康,而此时,对于他们而言,矽肺病太陌生太遥远。
又或是太无所谓。
这个时候的父亲的身体已经出现了问题,他开始不能剧烈运动,稍微提点重的东西就感觉呼吸不过来。
父亲的咳嗽一阵一阵,间断的会吐出一口浓痰,浑浊带血丝,晚上也睡不踏实,到了半夜总是会猛的促醒。
但大多数的时候他和身体健康的同龄人没有什么区别。
年,我上高中,选的是文科,这个时候的政治卷子上已经有了“经济转型”、“可持续发展”这样的字眼,煤矿行业发展的颓势早就有了苗头。
原先工伤等级不够的,也被安了名头提前退岗,镇上的摩的出租司机于是多了起来。
他们把摩托停在公交总站台附近,等客的时候便会三五个聚在一起闲谈,都是些熟的不能再熟的煤矿工友。
聊天的内容会是各自孩子的学习情况,也会是约下了租之后的活动,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他们会聊起自己最近的身体情况,病状大同小异。
父亲也在这群人之中,光靠着矿上发的一千块的生活补助根本应付不了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的开销。
他和叔叔借了钱买了辆新摩托,镇上赶集的时候,人与车混在一起,堵得水泻不通,可他能矫健的穿梭在这些狭小的缝隙中。
[三]年,父亲的身体急速恶化,医院取药到后来隔段时间就要住一个礼拜院,到再后来住院打针也解决不了问题,情况在越变越糟糕。
矽肺病的病症中,除去肺部纤维化,肺积水肺泡这样的并发症同样不能小视。
父亲肺部积水的位置在顶端,体内自行排不出,积累多了形成小坑,压着肺让他喘气不上来,脸涨的通红不停的咳嗽。
母亲赶忙请来亲戚帮忙医院。
此时我读高三在学校寄宿,等到一月一次的医院。
熟悉的11楼呼吸科,不同的病房。
父亲敞着衣服半靠在床上,左胸上方有一个方块的纱布,纱布下方伸出来一个细管子,连着下方一个小的长方体透明瓶子。
瓶子里的溶液,远看是透明的,凑近了才发现有些淡黄色的液体混在其中,瓶壁上还有两褛血丝,母亲将床头调整了一个合适的高度,在旁边削苹果。
父亲鼻子上插着得是吸氧管,此刻正半眯着眼在休息,看得见的虚弱与疲惫。
这次手术让父亲的身体就像被扎了洞的气球,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同年,村上还在矿井工作的村民在一场矿难中砸伤了腿,落了个终生瘫痪,母亲与我讲起时仍心有余悸,那些因为担心父亲而翻来覆去不敢早睡等到熟悉的摩托声响起才放下心来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邻居在矿难之后很少出门,我曾远远见过一次,比起整个身体瘫痪动弹不得,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苦着的脸。
一张自暴自弃看不到希望颓丧的脸。
很久之后我明白了母亲担忧的原因,父亲也曾遇上过事故,最严重的一次小腿上缝了几十针,至今还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从膝盖处蜿蜒而下到脚腕,狰狞又滑稽。
这些事情要么我年纪太小没了记忆,要么母亲一人扛着并未和我说,听父亲轻描淡写的回忆时相当震惊。
这次开医院的次数依旧只增不减,摩托车出租也是断断续续,公交站台那里的工友们再也没有聚齐过。
医院下来,遇上与父亲交好的工友,他们会送我一程。
“你爸爸这几天没有来搞出租是又住院了吧。”他们问。
[四]住院的次数多了,父亲医院当成第二个家的病友。
我们回乡下家里的时候,父亲会和这些病友打闲聊,这些人里很多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要是来了四五十岁的患者,肯定是矿工。
和父亲合得来的是一个姓杨的叔叔。
杨叔叔比父亲小三岁,大方脸身体敦实,体格也比父亲健壮,看上去精气神十足。为人和善,也爱讲话,两人凑在一起少不了回忆当年在矿上的“激情岁月”。
杨叔叔之前在私营的矿场,虽然福利和保障没有矿物集团好,但赢在工资高。
“钱嘛,总是到了手里沉甸甸的才踏实。”杨叔叔眼眯成了缝。
“小杨你状态比我好的多,得这个病还是要年轻身体才抗的住。”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
“我倒希望是这样。”杨叔叔笑了笑。
不久,矿业集团负责管理工伤退岗人员的领导下了通知,满足条件的人可到市里的劳务局做工伤鉴定,之后可为伴侣申请护理费。
尘肺病人到最后是“瘫”在病床上,离不了人的,因而有护理费一说。
鉴定的日子是定在了星期三上午10点,人力资源局门口挤得满满当当,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很厚的一堆材料证明。
鉴定开始后没一会人群突然开始骚动,有四个人抬着担架从让出的过道走了过来,插队在父亲前面。
担架旁站了一个中年女子,将资料递了过去,她们也是来申请护理费的,审核人员看了眼担架上躺着的男子,盖了章。
父亲的申请被“仍能自主活动”的理由驳了回来,到家后他开玩笑说:“早知道就应该我发病住院的时候来申请,那时候翻身都翻不了总该可以申请到。”
被说中,回家后没过几天,父亲再次发病入院。
“去了的,前两天送上来,当天夜里就没撑过去。”护士换完药水将杨叔叔的消息告知了他。
怎么会没了呢?
父亲想不通,杨叔叔五十岁没满,家里两个女儿还在上学,原有的存款为了治这个病也花了个七七八八,人一走家也就塌了。
[五]年父亲第二次手术过后,我在网上购买了一台家用式制氧机。
之后父亲的生活除了每日必吃的各种瓶瓶罐罐的药之外,就是在睡前吸氧两个小时,天气闷热要下雨的时候,制氧机要插一个晚上。
没有仪器的帮助,根本睡不了好觉。
大伯父的情况比父亲差,为了方便就医,一家人搬到了市区。
而连摩托也骑不了了的父亲,活动范围便缩小成了村头到村尾。
一同患了矽肺病的工友们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