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我们的城
八十年代，绍兴城还在护城河内。九十年代，人民路、胜利路，东西全线贯通，然后人民路往东、解放路往南建起了大桥，城市才开始往东南二个方向延伸出绍兴古城，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建设了一条与解放路平行的街道—中兴路，中兴路的北端建了当时浙江省第一座立交桥——昌安立交桥，于是城市跨过护城河往北走去。到现在，绍兴城完全越过了二千年城河的界限，向着东西南北大踏步的扩展开去。袍江、镜湖新区快速掘起，市政府行政中心迁往镜湖，绍兴城已经是广义上的绍兴城了。
绍兴古城称为东方威尼斯，水中之城。我到觉得可以称为是一座石头之城，因为绍兴古城的路、桥、墙、河坎、河埠都用石板、石条、石块砌成。马路用石板铺路，河道用石头砌坎，桥梁用石梁架就，甚至房屋的围墙，地面用的都是青石板。绍兴的东湖、吼山等地以产石而闻名，石匠，是当地人谋生的一门职业，其中有一种工种叫揭板工，是石匠中最苦最脏的活计，一年中从端午到中秋，天气最热的几个月里干活，先用凿凿出一个板型，再用铁郎头，把石板打松，然后从旁边一层层的如揭树皮一样，把石板揭下来。听当地的人讲，这些人的寿命都不长，到五十多岁就不行了，一方面是因为吸进去了大量的粉尘，有了矽肺，一方面是因为过度的劳累。二千多年来，这些石板石梁上不知经过多少人踩马踏，世事更迭，他们都沉默寡言，无怨无悔。
从八十年代新的一轮城市的建设开始，建设者靠的是拖拉机，听说当年从诸几来绍兴的拖拉机有二千多辆，民工就更多了，其中有我的堂哥，在绍兴开了八年拖拉机，他们在为城市搭好了框架后，到九十年代中期逐渐退出，最后留在城里的有20多个人，留下来的都成了“建筑老板”，但“建筑老板”陆续的被建筑板到，到年留下来只有5户，到了今年只有2户人家了，他们大多就是开拖拉机的命吧。
绍兴第一个住宅小区叫白马畈小区，在小区的南面，大概有二十多幢“周转房”，是房管会建造的零时住房，房客大多是在机关厂矿单位里工作的年轻人，外地大学生。我有幸分到了一套，一到傍晚，我们一帮小伙子都聚在一起，话题多是绍兴人、女朋友怎么怎么的，当时诸几、上于、嵊州、新昌人都被认为是外地人。绍兴丈母娘大多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些外地人，我们哥们几个几乎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同学的老婆给另一个同学给介绍了她女同学，被女方的爸妈知道了，于是上门去责问她们家长，“你们把女儿嫁给了诸几人，也想要我们女儿嫁给诸几人啊，”惹得二家都从此不相往来，但最后我们大多还是娶了绍兴老婆，娶了绍兴老婆才知绍兴好在哪里。绍兴人与诸几人，水与石，江与湖的二重不同性格，诸几人说一个人小气，就说你真像绍兴宁,绍兴人说一个人笨，不会转弯，就说你真是个“诸几木头”。现在周转房早拆了，变成了商品房，旁边的东大池改造成了公园。时代变了，绍兴丈母娘放眼全国，只要你是中国人，即使来自黑龙江漠河的，也不会阻拦了。
老绍兴爱存钱，我丈母娘常说：“麻雀也要存点过冬粮，”十年前，普通的绍兴人家都有个几十万的存款。现在爱存房子，一般都有二套以上的房子。绍兴人管子女，管爸妈，后来还得管孙子，我原单位一同事，儿子刚上幼儿园，就在规划儿子的婚房了，他们懂得节俭，懂得过日子，即使是家住别墅，到了菜场，照样也要为一把落市青菜跟菜农讨价还价个十来分钟，最后从八毛让到六毛，一分一厘都要省下来过日子，但其实在吃上绍兴人是最肯最花钱的，前提是东西一定要好，河虾，野鲫鱼，甲鱼，河蟹等等河鲜是绍兴人的最爱，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外甥囡孙子双休日回家了，就要像过年一样摆上一桌。所以绍兴人，特别爱家恋家顾家，女人男人都是，绍兴男人基本都是烧菜做饭理家的能手。
城市，万家灯火时，富的、有的、平常的、打工的家里的灯一起亮起，回到家里总要喝一杯绍兴老酒。“酒是糯米做，吃了变诺诺，”在绍兴人看来，酒是粮食是力气也是精神气，开杯时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再饮时，暖身暖心，微醺微醉；开杯畅饮，天晕地转，翻江倒海。十年江湖一杯酒，人世间不管你怎么拚搏打斗，不就是一杯酒的味道吗！
一方水土一坛酒，绍兴人的性格，就如绍兴老酒，醇厚浓郁，深藏不露。他们多数不喜言语，不爱张扬，不急于表达，不自作主张，不争一时长短，不做出头椽子。交朋友，初识时平平淡淡，不冷不热，深入后，才可以推心置腹，倾心交流，成了真朋友后才能品到他们内心深藏的热情、智慧与忠厚善良。绍兴人做生意也一样，讲究循序渐进，积少成多，稳扎稳打，但也有人批评绍兴人没有有冒险和浪漫主义精神。
讲到性格，总有人搬出“绍兴师爷”来说道绍兴人，其实真实的“绍兴师爷”是智囊和顾问的意思，历史上：“无绍不成衙，”当时的政府机关里少不了绍兴幕僚，领导需要他们的专业、精明、智慧，聘任为自己的顾问、办公室主任一类，称呼其为“先生”“西宾”“老夫子”，师爷称领导为“东翁”“东家”宾主相宜，他们做了几百年的幕后英才，可惜的是现代道德批评，把师爷不断的贬低损伤，我觉得有欠公道。幸好安昌古镇保留了几个师爷故居，可以还原师爷的真实面貌于一二。
我在绍兴搬了四次家，第一次从白马畈搬到了鲁迅路上的一个小区，然后一路往东，越搬越远，每一次都有不得不搬的理由，每一次都是一场心酸。离老城区远了，但从来不觉得在离开这个城市，因为这里的人和事，因为我的青春与留恋，所以常回去走青石板，穿小巷旧弄。从府横街转到龙山后街，穿过一条小弄后，突显开阔，西边靠着府山，东面临着一条城河，曲折幽静，少人问径，慢慢的走到龙山57号，里面飘出一股茶香，泡一杯茗香，独自临河，河水静静的，一些风，一些声音，一些故事都停驻在这个阳光的下午。从府山越王台到城市广场，一箭之远，但中间却隔了二千多年的时光，我再也无法安静自己这颗心，历史是一条什么样的河流？是一些建筑，一本书吗？那么在绍兴的历史中有多少普通绍兴人，他们的欢笑与泪水，他们的坚强与哀怨，他们的庄严与卑贱，写在哪一本书里？不过我想河岸上的人们，估计也不在乎什么书本上的历史，他们只要能把生活打发过去，为了家，他们什么也愿意付出，什么也愿意承担。
出门往右，不觉走到城市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想到：城市不就是一个广场吗，“广场”上有卖菜卖房子卖理财保险的，有卖书卖知识卖方案卖观点的，有洗车洗衣服洗头洗脚甚至洗屁股的，有掌勺掌舵掌灯的。不管你干什么，都想方设方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傍晚，我去洗车，一对外地洗车夫妻，脸盆里已经养了条乌鱼，我说：今天晚上菜不错，他说：嗯，也不贵，就十几块钱一斤。现在，一个泥水工的工钱涨到了元一天，凭手艺过日子，他们幸福满满，工闲时也会开着摩托车电瓶车去聚会，互相介绍生意。但也找不着方向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也有迷路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后代，他说手机上多个小姐的联系方式，才22岁的年轻人，皮肤白白的，但明显不是年轻人的脚步，走路摇摇晃晃，像个纸糊糊的人似的，随时有散架的危险。原来一个城市广场，也是一片城市沼泽；城中间住着众生，也住着菩萨。
我清楚的记得年，一个夏日的傍晚，我怎么来到这个城市，下了火车，从解放路往表哥家走，华灯初上，街道辉煌，但我除了梦想，还有忐忑，什么都没有带来。寒来暑往，整整三十年了，惭愧自己没混出个“有头有脸”的样子，唯有认识了这里的草木街巷、贤达文章，交了一些志趣相投、患难不弃的朋友。
从府山越王台到城市广场，一箭之远，但中间却隔了二千多年的时光，我再也无法安静自己这颗心，历史是一条什么样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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