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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期江边的水泥平台
王延昌
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属于比较淘的一类学生,但不是坏学生。淘学生和坏学生有本质区别。淘学生不被孤立,不被歧视,非常奇怪地很有“人缘”,甚至还很有些号召力。被认为是坏学生呢,不仅被同学孤立歧视,老师也不待见。当然,坏学生全校也没几个。
我、赵宇、徐正锋、孙建军,我们几个非常要好。四五个淘学生形成团伙,确实让老师颇伤脑筋。无论谁搞个恶作剧,捉弄一下哪个老师或同学,都是相互策应,彼此支持。有些男生很羡慕我们的团伙氛围,以能参与我们的恶作剧,加入到我们中间而为荣为豪。所以,我们从来不乏追随者。下课后,我们去教室后面抽烟,说些不着调的话,不时爆发出笑声。总之,我们都极力装出很成熟很老练的样子,让自己显出一种很有故事很有经历的样子来。
我们总去鸭绿江洗澡,无遮无拦地站成一圈,说些荒唐话,做些小男生做的荒唐事。
后来长大了,我们大部分都在矿上工作,经常聚会。提起上学时在鸭绿江洗澡做的那些荒唐事,大家全笑翻了,唯独温志伟笑得像哭似的。末了,他用筷子指点着笑歪了脸的徐正锋说,全班就数你最坏!他曾经信了徐正锋的话,天天夜里偷偷用生姜擦身体的某些部位,以助毛发茁壮成长。结果效果没见到,某些部位却是火辣辣地疼。
徐正锋在我们班级年龄最大,是搞对象最早的一个,也是最早上班最早结婚的一个。初三还没念完,他的父亲就在矿工职业病普查中查出二期矽肺,按当时规定,二期矽肺病职工儿女可以直接入矿上班,徐正锋转眼就成了一名机修学徒工,早早上班挣工资了。
徐正锋搞的对象是我们班的付秀丽。那时候,无论学校还是家长,把学生之间早恋统称为搞对象。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往往会把“搞”字强调得很重。这个“搞”字,用得很传神,在美好的异性情感前加上这个字,美好的情感好像一下就被吐上了口水,美妙的情感活动一下就给人一种偷偷摸摸、捅捅咕咕的感觉了。徐正锋和付秀丽,在男生和女生堆里,分别是个子最高、体型最大的,但学习也是全班最差的。他俩理所当然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并且是同桌。那时老狼的《同桌的你》还没出现,徐正锋也没有把付秀丽的长发盘起,但却经常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这个奇观,有男同学亲眼见过。特别是下午上课,在同学趴在课桌上恹恹欲睡时,离他们近的同学,弯腰装作捡掉在地上的笔呀本的什么的,就有可能看到奇观。时间长了,他们在同学面前也就不避讳亲密关系了。我们甚至会在徐正锋面前,大声叫付秀丽为“嫂夫人”。这时候,徐正锋就会表现出很大哥的样子。
付秀丽性格温柔,但不内向,怎么拿她开玩笑,她也不恼,就知道笑。因为皮肤很白,笑时脸上会快速地红起来,哎呀叫一声,在拍打你一下的同时,她会嗔怪地喊一声你的名字,但一定会在你的名字前加一个“死”字。比如,哎呀,你个死赵宇!
徐正锋结婚最早,但“嫂夫人”却不是付秀丽。
在中学那几年,徐正锋和我关系比较好,一直到我也入矿上班,我们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一起喝酒聊天,很容易就会在酒精的作用下,推心置腹,无话不谈。能够经常一起喝酒聊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徐正锋上班早,工资挣得比我多,花钱比我宽绰。
在他结婚的前夕,我们俩在矿区的小酒馆里喝了许多酒。他喝得舌头不会打弯了,眼神格外亮,直勾勾的盯着我。他将半杯白酒又灌进嘴里,然后逼我也把半杯白酒干掉,一字一字语气很重地说,我要结婚了。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对象也在矿上工作,比他小好几岁。他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后没有找付秀丽,我要是想找她,她就能跟我。我说这我信,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找她结婚。他告诉我,其实他在心里一直都很喜欢付秀丽,毕竟是他搞的第一个对象,她什么都好,就是最重要的一样她没有,她没有正式工作。
徐正锋说,他父母是双职工,日子过得就宽绰富裕。他三个叔叔家是单职工,日子就过得紧紧巴巴,吃不好穿不好,遇到用钱的时候,总是东挪西借。他很少去叔叔家玩,因为他们生活那么拮据,他去了是给他们添麻烦。他又说,你说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享受么,我上班第一天,我爸我妈就向我交代,将来找对象,一定要找有正式工作的,住家过日子一人挣钱和俩人挣钱,绝对不一样。他们说,没有工作的,你考虑也不要考虑,也别给我们往家领。
徐正锋继续大口喝酒,喝完还使劲摇头,很痛苦的样子。
我在班里,属于小个子,长得也不起眼,这种情况下,我的青春期注定会缺项。我曾同时偷偷喜欢过本班和其它班级的,甚至还有高中部不止一个的漂亮女生。其实除了本班的女生,别的女生我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远远地看着人家而已。整个中学时期,从未察觉到,有哪个女生对我有好感。我只能可怜巴巴地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找点儿快乐,满足一下好奇心,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班后的几年里。
上班后,有一次,我和徐正锋在小酒馆喝酒,看他喝兴奋了,我就问他了一个自己一直好奇,而又无从找到答案的问题。
我的问题当然极为隐私。徐正锋好像也明白我的极度好奇,他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喝下一杯白酒,然后很够意思地说了实话。
我脑海中的画面,一下子切换到了徐正锋提到的鸭绿江边的那座水泥平台上。那是个废弃的水泵站,上面的水泥平台能容纳几十个人,有台阶可以上去,就在沿江公路下方。矿上的通勤车上下班,一定要经过那个废弃的水泵站。矿上的人再熟悉不过,都叫它水泥台子。夏天,那是个很好的钓鱼台,当然,也是年轻人搞对象的好去处。夏夜,两个人临江而坐,碧水悠悠,江风习习。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徐正锋和付秀丽选中了那个在我看来很浪漫的地方,那可是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的呀。由此,我的想象力瞬间活跃起来,有种强烈的身临其境感,就好像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搞对象一样。
接着,徐正锋把他和付秀丽共同创作的这篇特别记叙文的其它要素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描述。
那次喝酒后,每次上下班坐通勤车经过那座废弃在悠悠江水边的水泥平台时,我都会抑制不住地想象,夏日的夜晚,徐正锋和付秀丽就活动在那个水泥平台上,应该还会把衣服铺在了上面……
徐正锋除了学习不是第一(但也是倒数第一),在其它方面他总是与第一有缘。他是我们班第一个结婚的,也是第一个离婚的。两口子因为什么离婚,我们不知道,他不说,我们也不便多问。离婚后,那个比徐正锋小好几岁的前嫂子很快就和她的一个男同学结婚了。
很快地,听同学说,付秀丽和她的丈夫总吵架,还上纲上线要离婚。我们觉得这似乎不是巧合,于是怀揣起既定结果的期待。甚至希望付秀丽快些把婚离掉。
这期间,我也结婚了。我和徐正锋还是时常一起喝酒聊天。他说,现在这样子也挺好的,先不着急,儿子由爸妈带着。大约过了两年,徐正锋又结婚了,付秀丽却还在婚姻里。徐正锋找了一个比他大好几岁,做服装生意,也是离婚的女人。听说这个女人在商场有两个摊位,雇了个人给她打工。
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感到意外。我想起徐正锋在一次喝酒时说,在爱情与物质两者面前,他会选择后者。他没和付秀丽结婚,不就是因为选择了物质生活嘛。
徐正锋的再婚,在有两个摊位的新夫人的支持下,大张旗鼓地操办了一下。本地的同学全都来了。包括付秀丽。付秀丽打扮得还挺招展。
我们没有离开矿区的同学,聚会就是聚餐喝酒,嘻嘻哈哈,胡说八道。这和矿区的特殊风情有关。矿山有近百年的历史,伪满时期就已经建矿。一代代矿山人将乐观豁达、粗犷豪放、海量喝酒的性情传承了下来。徐正锋和付秀丽之间的关系,我们同学之间都知道,每次聚会,无论他们俩谁先到,坐下后,他(她)旁边的座位都不会有人去坐。另一位来了,也不谦让,直奔那个预留位子坐下来。也就是说,每次聚会,徐正锋不是坐在付秀丽的左边,就是坐在她的右边。
那天天气真不错。婚礼在职工饭店举行,地方挺宽敞,大厅摆了好几十桌,里面还有一些单间。典礼之后(二婚还典什么礼,到点就开喝得了),同学们就去了专门给我们准备的一个大单间,单间里摆了两张桌。十五六个同学分两桌坐,只能是两桌稀松,坐一桌当然就有些挤。为图热闹,要个气氛,就都把椅子换成塑料凳,挤挤挨挨坐了满满一大桌子,反正菜是两桌的菜,不够从那桌端过来就是。
男女同学围坐一大桌子,果然热闹。当然,这次付秀丽身边不再是徐正锋。大家都倒上了酒,还没等喝,刘洪涛就打趣付秀丽说,你今天应该是我们这些同学里最高兴的一位,你要多喝点酒才对呀。付秀丽使劲白了一眼刘洪涛,一脸嗔怪,我凭什么就得多喝?刘洪涛一脸坏笑地说,正锋今天终于结婚了,这下你不就轻松了么。
刘洪涛把这句很简单的话,说得宛转悠扬,在“轻松”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并煞有介事地拖着长音,同学们的脸上就都呈现出了要大笑前的神色。
边吃边喝中,新郎新娘来敬酒。徐正锋看看空着的一桌,说,挤一桌可以,但酒菜可得下,大家随便造。大家七嘴八舌说,吃不了我们兜着走。徐正锋说,晚上换个地方,咱们再整一桌,我们两口子陪大家好生喝喝。
因为晚上还要好生喝,大部分同学就留了酒量,菜吃得自然就不多。另一桌上的海鲜、青菜、凉菜被端过来吃了。清蒸鸡、红烧鱼之类的几个肉菜没动。临走时,有同学看着那几个没动过的菜说,这还真没吃了,看来真要兜着走了。有人嚷嚷说,刚才是谁说吃不了兜着走来?刘洪涛凑过来,俯身看着被蒸过被烧过,样子很可怜的鸡和鱼,缓缓抬起头,将目光稳稳罩住付秀丽,慢慢翻了翻眼皮,像是在翻弄他最恰当的鬼点子——他慢慢悠悠地来了几句打油诗:当年正锋吃不好,属你秀丽对他好。我看今天这鸡鱼,咱就顺手打个包。
付秀丽的脸,原本还是那么白,这时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高大的身材,突然显出了一种笨拙中的灵巧,她隔空拍了一下刘洪涛,哎呀你个死刘洪涛!
有人隔在付秀丽和刘洪涛之间,说,付秀丽,你打包吧,谁也没动。付秀丽夸张着表情说,不打!又有人说,打包吧,都是硬菜呢。付秀丽继续夸张着表情说,不打!有女同学说,秀丽,不打包,真白瞎了,一点儿都没动,回家热热吃多好。付秀丽的表情忸怩了一下,嘟囔着说,不打,谁爱打谁打!又有女同学说,秀丽,快打了吧,好好的鸡鱼,就跟给你订做的菜一样,就你家离得近,咱不打白不打。付秀丽有些嫌麻烦的样子,说,还打么?孙建军这时拿个了迎风而立的形象,振臂一挥高叫道,秀丽呀,打,咱不打他的咱打谁的?不打白不打,白打谁不打,打了也白打,打,给我狠狠地打!大家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陈爱枝已经把方便袋拿来了。付秀丽突然收敛了笑容,一脸坚定地说,那就打!几个女同学帮忙把冷却后已让人失去食欲感的鸡鱼和几个肉菜往方便袋里倒。付秀丽一派理直气壮,很当家作主的气势。她一边狠巴巴地往方便袋里倒菜,一边扫视着刚被吃过的那一桌说,那个水煮虾,牛排,也可以打包。
付秀丽的两只手上,各拎着三四个沉甸甸的方便袋,装着菜的方便袋白花花的,在她身体两侧悠荡着。和我走在后面的刘洪涛,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他手指暗示性地按了我一下,用眼神很有内容地指引我看付秀丽,冲我很有意味地一笑。
他笑什么呢?他想到了什么?以往无论同学还是同学之间有什么事情,刘洪涛总愿意和我说说,交流交流,这次,我们却奇怪地谁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还是说说那座废弃的水泥平台吧。因为当年徐正锋告诉我,他和付秀丽经常去那个水泥平台上面,那座水泥平台对于那个时期的我来说,似乎就成为了爱情的象征,同时它也刺激着我生出了那些丰富的想象。也正是这座水泥平台,让美好的爱情在我的想象中变得具体和清晰起来,这犹如许多人在面对遗迹、遗物凭吊古人或感慨往事时而产生的那种遥远而真实的感觉是一样的。
水泥平台沉默在鸭绿江边。有的年份,因雨水过多,江水暴涨,会把它淹没。淤积的泥沙快要与它平齐了,夏天,水泥平台四周生长着茂盛的杂草。水泥平台就那么安静着,寂寞着,似乎没有人在意它。
后来,我也没有把我的女朋友约到那里具有朝圣意义地搞过对象,但在当时,我确实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许下宏愿,我一定要把我的女朋友约到那个水泥平台上,也在夏风阵阵的夜晚,把衣服铺在上面……有时候,真实会无情地击碎你梦中的东西,却不会发出惊魂的脆响。直到后来,有一次休息日我和妻子领着儿子顺着沿江路散步,当看到江边那座水泥平台时,五岁的孩子觉得临水的那个平台平展展的会是个好玩的地方,就要上去玩。在平台上,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徐正锋和付秀丽,也想到了当年我的那个隐秘的令我着迷的但却没有实现的想法,就无声地笑了。妻子看了我一眼,可能看出我的笑里有些内容,歪着头研究着我,问,你笑什么?我看着妻子突然想对她说点什么,但还是摇摇头说没笑什么。随即我却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现在,我上下班坐通勤车,还是要走沿江路,还是要经过那座水泥平台。偶尔,我会看着那个四周生长着杂草的水泥平台,突然想起徐正锋和付秀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会突然浮现出付秀丽在徐正锋婚宴上狠巴巴地打包的样子,和她两手各拎着的那三四个沉甸甸的方便袋白花花地在身体两侧悠荡着……
编辑:齐君作者简介:王延昌,通化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散文、诗歌在《延安文学》《文学月刊》《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星星》《绿风》《诗歌报月刊》等发表。曾获第三届中国冶金文学奖。玉皇山文学赞赏金归作者